“稚, 奴,”余灵嗓音压抑,“他, 是, 天, 阉。”
寒风冷清,冰凉的雪花一片片的落下。
红衣女子靠在栏杆上,静静的注视湖里的锦鲤。
她漂亮的眼睛极为专注,就像真的在研究鱼一样, 一眨不眨。
余灵愤怒至极, “你为什么要娶他?你难道不知道他的情况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不是江枫威胁你?你告诉我啊!稚奴你看我!”
她不知道哪来的胆气,猛然将女子拉了个转身。
余殊仿佛才回过神一样,漂亮的眼眸就这么看着她。
余灵脸色铁青至极,“我已经上书辞官了。”
“稚奴,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他是天阉?”
有雪花飞舞呼啸,晶莹的白擦过红衣女子眉睫, 鲜艳的红衣下是冰雪般白皙的肌肤。
眉宇的冰凉让女子眼睛微动, 漆黑纤长的眼睫轻轻开阖,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动作,在她身上竟也有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今日的余殊竟有些难得的安静温顺, 一言不发。
余灵快气疯了, “他怎么配的上你?”
“天阉……天阉……”余灵脸色扭曲泛红, “稚奴, 你是不是故意不想成婚?”
“他如何能让你……你……”
她整个人满脸涨红, 暴走般的激动, 抓着余殊的手青筋毕露。
“稚奴, 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你吗?你想重蹈代侯覆辙吗?”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最知道的……”余灵落下泪来,“谁都可以……谁都可以……”
“李清明都可以,只有你不行,只有你不行啊稚奴……”
“求求你了,你就放过我们吧……”
“只要不是天子,你喜欢谁都行?”
余尚表情复杂极了,她细细看着稚奴的表情,却无法在她眼里找到哪怕一丝波动。
与往常的沉稳完全不一样,今日的稚奴眼里没有一丝情绪,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余殊才好似回过神,“我已经纳彩了,悔之不得。”
“为什么?”余灵痛苦至极,“为什么?”
“稚奴,稚奴,你明明答应过我们,答应过我们……绝不喜欢天子的……”
“你在大父灵前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余殊眼眸闪过一抹茫然,漂亮的眼睛看向地面,“我成婚了,我娶了男人,我立阿澜为世子,我没有蛊惑君上。”
“我没有愧对大父。”
“我没有愧对余家。”
“我没有愧对天下。”
她语气平稳而安静,甚至有种难言的温和。
在呼啸的雪花之中,女子眉睫沾着冰寒的霜白,红衣之下,更衬的肤色苍白胜雪。
她眸底有着不加掩饰的倦色,“你们要的,我都做到了。”
“该放过我了,”她声音浅浅,“我累了。”
“不,这不是我们要的!”余灵声音尖利,恨不得将她摇醒。
可惜的是,说完这些话之后,余殊便好像封闭了五感,就这么静静的望着池子。
余尚忽然拉住了余灵,“阿姊,稚奴好像累了,我们先走吧。”
“可他是天阉,他是天阉啊……”
余灵满脸泪痕,“她就算不想成婚,就直说就是了,若不是我机缘巧合,就要等她成婚,我们才知道这件事了……”
“她都是装的!她根本没放下天子!”
余灵崩溃的大喊大叫,泪如泉涌,“她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她为什么就不能走上正轨?”
“害人精,都是那个害人精!”
余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走吧,不要打扰稚奴了。”
“我不……”
余尚强硬将她拉走,最后不自禁看了眼红衣女子。
她依旧安静的坐在池边,某一瞬竟也风雪满肩,宛若白头。
将余灵放在一边,余尚依旧垂眉沉思。
这段时间,稚奴每次回来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的找一个地方发呆。
而且,她避人的心思越来越重,眉宇也越来越疲惫,就像耗干了全身气力,回到家就再无什么说话的力气一样。
余尚一时也有些茫然了。
她们是对的吗?
可是她们是为了稚奴好。
天家无情,她们早就看明白了,代侯这样都耻辱,有一个就够了。
那她们真的没脸见人了。
可是……稚奴真的没事吗?
余尚心里泛起一抹隐忧。
但是想到什么,她又狠了狠心。
稚奴的心性,是极为坚韧的,现在虽然颓靡,但是等时日久了,应该就好了。
*
“禀报家主,天子相招。”
“我知道了。”
余殊换了身衣服,抬头看了眼天色,准备进宫。
刚至西门,还未进宫,便看见了肖谌已经等在路边。
看着她紧张的神色,余殊颇有些好笑。
她倒是不晓得,原来她在属下眼里居然那么脆弱,从事情爆出,她出门必会被跟着,生怕被人劫持了一样。
也不想想,江枫真想做什么,岂是她们能阻挡的?
当年崇德继位前不过一个宗室,无威无望,少不更事,一旦登临大位,不照样折腾的天下苦不堪言。
江枫的基础比崇德好千万倍不止,麾下文武昭昭,这般谨小慎微,其实并无必要。
不管她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该来的总躲不掉的。
天子地位稳固,执天下权柄,即使现在的形势再纷腾百倍,也动摇不了她丝毫,就像高祖一样。
若非改朝换代,谁敢说高祖一句不是?
不还是雄才伟略,深明大义。
江枫的天下总不会比高祖还短吧?
余殊放空视线,无视了沿路而来的眼光窃语,缓步踏入宫中。
现在一切都只是开始,就连代侯的心性都能撑得住,更何况是她。
余殊唇角微抿,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信步转向武场。
她从来就没有路。
只要此事被爆出,不管怎么选择,她都绝无前路。
谁在乎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谁在乎她到底成不成婚。
成婚又如何。不成又如何。
一个身怀污点的人,永远都会身怀污点,为世人所不容。
天子永远是天子,是光茫下最荣盛的存在,无数人愿意为王前驱,铲除掉她这个污点。
大臣连崇德都能忍,江枫这才哪到哪。
天子是永远不会错的,就算错一时,也定然是小人作祟。
比如,她。
现在不过是没反应过来罢了,待形势延展,想来很快就会出现第一个请诛妖孽的,江枫表现的越不愿,想杀她的人就越多。
后宫尚且不得干政,他们怎么可能允许前朝有一个这样的人呢。
皇后,嗤。
她什么时候想当皇后了?
她跟江枫说过无数次,无数次,她一次都没听到耳里。
她想要的不过是安稳。
安安稳稳的做事,安安稳稳的忠君,在此之上稍微做一下情人。
这就是她的前路了。
可惜江枫不给。
就算她们真的成婚了又如何?
那些年因为帝王荣宠而被前朝请求诛杀的宠妃们,哪个不是天子光明正大迎娶进宫的?
她凭什么认为她这样先天不足的人,能坐稳皇后,还能让百官承认呢?
当年代侯虽然没有名分,可她当年最盛时,被高祖楼在怀里上朝,享受百官叩首朝拜。
论名位,她何尝差过?
功绩,她享誉天下,战功彪炳;身份,她以太尉总督天下武事;帝心,高祖对她真心一片,呵护有加。结果呢?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片盛赞中被逐出宫城,苦求而不得入,最终只能自刎而死。
她总是不明白。
不明白江枫到底想要什么?
她凭什么觉得她们有名分就够了?
她凭什么觉得她能永远护住她?
区区皇后名分有什么用?
她们就算成婚了又能如何?
她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一个皇后的名分会让她失去什么?
她从手握重军的将军,变成一个除了身份一文不名的后宫玩物?
她凭什么觉得她会愿意呢?
她明明说了很多很多很多遍了,她为什么就不能听一下呢?
放弃,呵,放弃的好。
转至武场,在出现的一瞬间,余殊感受到了所有人的注视。
就连李清明正在操练的禁军,也情不自禁的转过头看她。
看她什么呢?
看她明明是个将军,却勾引天子,不行正道。
她可真是个笑话。
余殊笑的愈发温柔,随意的朝同僚们点了点头,坐在了一边,安静不发一言。
随着李清明的呵斥,训练中的禁军陆续收回目光,专心训练。
余殊继续发呆。
她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若按她的计划,安安静静的成婚,王旭是天阉,也自有心爱之人,她立阿澜为世子,就能专心与江枫在一起。
即使之后有所暴露,她也有足够的底气去抗衡。
而现在……
她先一步背上了这个名声,即使成了婚,也再无用处。
更何况,江枫还说,她已经放弃她了。
放弃了。
她甚至还觉得她会造反……呵。
当年高祖疑过代侯会造反吗?
余殊想至乐处不禁拍腿而笑,引得无数人望来。
李清明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她突然点人,“薄淮杨,上来。”
“我们切磋一下。”
薄淮杨:“???”
你要干什么?!
你不要过来啊!!!
可惜的是,不等薄淮杨反应,李清明已经化身一阵风消失在场中。
她脸色阴冷如阎罗,只看看就让人胆寒。
余殊抽空抬眸,然后无趣的收回眼神。
李清明对她的信任又清零了。
而李清明的态度,往往就是江枫的态度。
平日里李清明信任她,就会将江枫的重任放心的转交给她,让她累死累活,李清明自己在宫里陪江枫。
而当她不再信任,就会自己出手,收复威望。
她怎么可能不懂呢?
她这个镇南将军,是真的某种程度和她斗的旗鼓相当的。
只有江枫觉得李清明什么都不懂罢了。
反正李清明也不会去解释。
李清明都这样了,余殊猜测,自己很快就能受到赵文景叶瑾的‘热情招待’了。
她只想笑。
她的计划还在继续,但早已从根底上失败了,现在也不过是沿着既定轨道奔驰罢了。
她没兴趣再修改了。
就这样吧。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理所当然。
她现在所想,不过想尽力减免影响,让那些恶意仅对她来,不要祸及余家。
军中的怜悯,于她无用,但于余家还是有用的。
天子行伍起家,故部无数,军中威望甚高,又有李清明相佐,文人那边有叶瑾赵文景等人辅助,就连顾子明,也不过是希望天子立后罢了。
天下无有比天子得位更正的人了,现在也不过疥癩之患,等她知趣退场,天下照样河晏海清。
“徐机。”李清明点名。
余殊抽空抬头。
她确实没想到,徐机居然会这般为她出头,而且这般不管不顾。
就连唐织她们,也是百般婉转,不敢有丝毫冒头,生怕因为是她旧部,引起天子忌惮,偏偏徐机不怕死,反抗激烈至极,搞得唐织她们一阵头大。
开心怕是不太开心,甚至想离徐机远点,生怕被连累。
她们再不情愿,也没想过与天子正面对抗。
她们觉得天子对她是有情义的,希望婉转一点,能让天子顾全她的名声,选择放手。
而徐机……
余殊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不自禁回想起江枫当年的顾虑。
徐机不会真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说实话,余殊还真没注意过。
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向上看,未曾低过头,所以也不知道徐机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这种喜欢,余殊自觉是消受不起的。
这么激烈的反抗,就算江枫不想搭理她,都没办法放过她。
余殊劝了,但是理所当然的被无视了。
徐机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于亢奋的状态,热血昂扬,看谁都是敌人。
没有丝毫顾虑,没有丝毫规划,全凭一腔热血,拼命和天子对着干。
余殊还能怎么办。
她原本的威望经此一遭,已经败坏殆尽,说话连徐机都不听了。
甚至很可笑的,徐机将她当成需要保护的人,像对待什么瓷器一样护着她,岂不可笑?
她现在,应该,是,天下最强的那一批吧?
人要谦虚点,余殊也不敢自称天下第一。
所以看见徐机被李清明殴打的时候,余殊其实没什么反应。
李清明下手固来有分寸。
……有个屁分寸。
余殊不得不开口道,“够了。”
她语气无奈,眉眼也颇为清疏,“都是同僚,你下手轻点。”
李清明眸光凛冽,锐利至极。
然后徐机被她砸了过来,在地上滚了几十圈。
余殊心情其实很无奈。
但是面上,她依旧平静自然,回视李清明的眼神。
李清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屑的看了她一眼。
她转过身,如鹰隼般酷烈的眸光扫视全场,“军中自有军法,唯天子之命是从,否则尽早挂印归家,省的丢掉了性命。”
她嗓音凛冽至极,目光看似看着徐机,“余殊,你再管不好自己的部下,那我就代你管。”
余殊实在没什么笑的欲望。
几年同僚之谊,实在不算什么。
只要有伤害江枫的可能,李清明就会立刻翻脸,真是……意料之中啊。
李清明的风格,就是这样。
简单,直接,除了江枫,她对谁都是这样。
这下,所有人都该知道,她身后并无半点倚仗。
同僚厌恶,天子冷漠,她有的不过是一些多余的同情,可有可无。
只要稍微一碰,她就会像沙子一样,自己垮掉。
余殊低着头,看了眼徐机的伤势,忍不住又叹气。
还真是……半点不由人。
徐机勉强睁开眼,眼睛清澈明亮,充满熊熊战意。
余殊:“……”
求你了,安静点吧。
真的好烦。
我不喜欢没脑子的人。
你冲上天也没用……
余殊眼神愈发无奈,只得道,“张嘴。”
她用真元帮徐机稍微疗伤,但不是很尽力。
她本来并不在意徐机做什么,但是现在看她这样,余殊倒也不免动容。
让她安静点吧。
安静点才能活。
否则,余殊真怕她活不到下个月。
只是,她的几分关心,也不知道徐机能不能领会,怕不是又得骂她狗官,觉得她在顾念天子。
越想余殊就越无奈,怎么就这么烦。
她挺担心,她最后若不能善终,江枫会直接把徐机剁了喂狗。
余殊从未小觑过江枫对她的占有欲。
说不定她帮徐机疗个伤,她能在心里脑补出一场大戏,然后吃醋吃死。
余殊表示……呵,喜闻乐见。
求仁得仁,她自找的。
她死后也能给江枫留个负心人的名声,还挺不错。
等她回过神,发现徐机又叭叭叭了一堆,把李清明也得罪死了。
余殊是真的无奈极了。
她是真的想挽救徐机的性命和前途的,但是徐机自己也太……
但凡李清明这人记点仇,就算徐机革职,回头也能从外面把她拎回来弄死。
怎么就有这样不怕死的人呢?
余殊不用回头,都能看见唐织那发青的脸色。
这个队友,不要也罢。
但是她真的是一片赤诚,余殊也头疼的厉害。
“还望诸位同袍,助我家将军一助。”
背对着她,余殊也能听清楚她的绝望,卑微而乞求的语气。
余殊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气,都在这段时间叹完了。
就这样吧。
不想了。
她从小算计到大,苦心孤诣,希望求得几许逍遥,终究无能,沦落至此。
人力终有穷时,她实在不想再纠缠了。
就这样吧。
还能如何呢。
薄淮杨:“那将军觉得天子是对的吗?”
余殊刚把徐机扶起来,闻言不自觉看了薄淮杨一眼。
你完了薄淮杨。
李清明都说的那么清楚,为什么要瞎掺和?
你看人家杨病己多懂事?多做少说,从不废话。
余殊又叹了口气。
“我会据实禀报陛下。”
李清明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余殊又想笑了。
让她平时练一练不练,现在好了吧。
一到关键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人怎么能嘴笨成这样。
以后……也不知道会什么样。
希望李清明能锻炼出来吧。
所幸现在也没什么危险了,若是江枫能发挥一下,将秦秋骗下来,就更好了。
秦秋虽然一直游离在外爱看戏,但是余殊觉得,她的水平,应该比自己还高些。
或许走之前,可以帮她一把。
“无需为我出头,我心里有数。”
余殊说的较为认真,眼睛注视着徐机的眼睛。
徐机眼睛愈发明亮,虚弱也改不了她眼里的光,整个人和打了鸡血一样,斗志蹭蹭蹭的疯涨。
余殊:“……”
她果然又说了个寂寞。
所以她最讨厌听不懂她的话的人了。
以前江枫还能听,一登基就觉得自己很行了,我行我素。
“明明就是她的错,我不帮你,你怎么敌得过她呢?”
余殊:“……”
唐织转过头,眼神十分微妙,欲言又止的样子。
求你别帮忙了。
真的。
徐机果然输出了起来,“我本还敬佩李清明的为人,现在才发现,她根本就是天子的狗。”
李清明眼神阴沉如故。
余殊却知道,李清明根本没生气。
骂她她其实不会太生气,你对江枫不敬,比骂她严重多了。
说她江枫的狗,她只觉得理所当然,根本不会生气。
不过江枫倒是会为她生气……
现在想想,余殊也觉得感慨。
她与李清明走的是两条路,但是李清明却比她好。
她千避万避,怕行代侯老路,结果倒是开创了一个新死法,倒也稀奇。
希望日后李清明能引以为戒,别重蹈代侯与她的覆辙。
“是吗?”
阴沉轻哑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余殊露出了果然的神色。
看,一骂李清明,江枫就生气了吧?
“臣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余殊顺势跪下,脸色平静,心里继续放空。
“天子何以薄待功臣?”
余殊回过神,“?”
她惊愕转头,却看见站的笔直的徐机。
纵使早有准备,余殊也不由两眼一黑。
求你了,给自己留条命吧。
唐织表情司马。
将军为什么要容忍这个傻逼?
啊啊啊啊让她死啊!
天子什么实力什么修为?
你不会以为你这个小身板能叫板天子吧?
你连李将军一根手指都打不过!!!
她们如今进京,是龙是虎都得盘着。
可就算不进京,也不会有人为了这点小事对天子做什么的。
能仗义执言已经是极限了。
怎么会有徐机这种人啊?
唐织眼含热泪。
高高在上的天子一身明黄,神情无喜无怒,还瞥了眼眼含热泪的唐织。
“陛下为何不敢正面回答?”
天子嗤笑了一声,“余殊。”
余殊回过神。
“上来。”天子语气轻慢。
余殊起身,拾级而上。
刚走近,就被人理所当然的搂住。
身边人语气随意,就像碾死花花草草的语气,“朕再问你一遍,你要欺君吗?”
余殊垂着眸,掩下眼底的哂意。
“昏君!你不配!”
余殊听见了她吐血的声音,不禁又抬头望了一眼。
腰间的手陡然用力,她整个人都被带进女子的怀里。
即使不看她的脸,也能感受到她隐忍的近乎爆裂般的情绪。
余殊心想,徐机完了。
也算是遭她的连累,唉。
天子轻笑,语气却压抑着至怒,“徐机悖逆君上,除爵革职,贬为庶人,来人,将她赶出去。”
“江枫……”
女子终于转过头,然后根本不理她,亲了亲她的脸,就将她抱了进去。
余殊觉得背后的视线灼烧极了。
她们大概觉得她太懦弱了吧。
都这样了,居然还不救徐机。
江枫又不会打她。
徐机真心至此,她居然还不发一言。
但是谁又能知道,她越不搭理徐机,徐机才越能活下来。
她越是保护,徐机越是要死。
江枫是克制的,她现在依旧惦念着徐机的功劳。
但是,如果她再开口,将这份克制打破,盛怒之下的江枫,谁都止不住她。
余殊整理表情,将眸中的冷厉激发,“江枫,徐机也算为了我……她被李清明打成这样,当时并未犯错……”
“她在北州随我为你征战,伤势无数,你就这样回报她?”
“她顶撞清明。”
女子嗓音冷冽轻哑。
余殊就知道是这样。
若非她骂李清明,江枫恐怕根本不会出来。
“李清明……”余殊笑了笑,“顶撞她……”
她终究没忍住,“我之前散布消息,希望能转移让那些人注意力,让人知道你喜欢我。”
“但是没有人相信。”
“有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更喜欢李清明一点。”
余殊自嘲。
她这样的人,哪及得上李清明讨喜。
李清明是那种自己去死,也会想江枫好的人。
她就不行。
至少,她现在就惦念着,给江枫留个大惊喜,感谢她的恩德。
她肯定会开心。
余殊也开心。
她能沦落至此,就算江枫本心是不愿的,也是她造成的。
结果关键时候还把她抛弃了。
余殊怎么也得回报她一二。
“难道不是因为你藏的太好了吗?”
掩下眼底的情绪,余殊笑道,“是吗?是吧。”
外人不知道,的确是她隐藏的好。
但是她自己却觉得不是。
她一直及不上李清明的。
余殊知道江枫会听什么样的话,于是露出乞求之色,“就当看在我的份上,暂饶了她这次,我会让她闭嘴的,算我求你,如何?”
对视了片刻。
“朕明白了。”
“朕会收回成命的。”
“多谢陛下。”
“名字叫什么?”
余殊一愣。
“可以现填。”
思绪不自觉又放空,等回过神时余殊才接过丝帛。
“朕不会去,不过朕会让宁王给你主婚,也不算辱没了你。”
余殊笑着称是。
她其实真的挺想江枫去的。
“腰牌。”
余殊是真的惊愕了。
白皙的手掌稳稳的,她将拒绝余殊进宫,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即使余殊平时基本上不会主动进宫。
余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滋味,颇有些放空的将腰牌解下,递给了她。
当初代侯的开端,好像就是因为不能进宫。
苦等不得见,最后无奈自杀。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做到了这点。
“为了避嫌,你最近不要进宫了。”江枫说着废话。
“也许时间久了……”
“我们还是朋友……”
余殊勾了勾唇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笑的好不好看,“嗯,还是朋友。”
“还不走吗?”
余殊走了,走到外面,“出来。”
她背对着下方的将士同僚。
江枫跟了出来。
她很自然的抱住了余殊,然后将她按在栏杆上,亲吻纠缠。
余殊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其中定有一个属于李清明。
嗤。
“找死。”
余殊瞬间睁眼,看见来人又顿住。
她的实力今非昔比,徐机本就半死不活,她这一掌下去,徐机会被打死的。
刚还求江枫放她活路……
就这么耽搁的功夫,江枫吐血了。
余殊有些发呆。
下一瞬她感受到逼近的剑气,不得不挡住李清明。
“昏君,你不得好死!”
徐机伤不了江枫的。
余殊拦住李清明,却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真的好累。
好烦。
李清明被江枫拉住了。
“别上了,你现在打不过她的……”
余殊微怔,将指尖鲜红擦在了衣服上,再度扬起微笑。
江枫肯定很后悔,后悔让她实力这么强了。
原来不知何时,她们已经是敌人了。
江枫拉住李清明,竟是因为觉得她打不过自己,怕她受伤。
余殊颇觉好笑。
“日子定下了吗?”
余殊回过神,“没。”
“早日定下,尽快。”
余殊又笑,“好。”
徐机又昏迷了。
余殊无语极了,最后还是抱起她离开。
回头把她关起来,等尘埃落定,就派人把她扔到北边。
算了,北边她说不定会造反,还是扔去南边,那里是新朝根基,她做不了什么。
再之后,她也无力去管了。
就这样吧。
*
江枫闻到了什么味道。
很熟悉。
是……
美酒的味道?
她循香而去,看见了伏在酒案上的红衣女子。
她衣襟微散,漂亮的眼眸迷离,纤长的眼睫如同鸦羽,时而开阖。
红衣炽烈,更衬的女子肌肤白皙胜雪。
她真是极美的。
似乎听见动静,她半阖着的眼眸微动,笑着举起酒樽,“喝吗?”
江枫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态,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酒案边,顺手将柔弱的女子抱入怀里,就像拥抱着什么珍宝。
女子醉意朦胧,依旧笑着问,“江枫,喝酒。”
江枫定定的看着她,“喂我。”
余殊立刻答应了,甚至没有换酒樽的意思,直接将酒樽塞来。
她特别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江枫也不怕有毒,吨吨吨就喝了几大口,“香。”
余殊也笑,“我也觉得香。”
“你醉了?”
“我没有。”余殊毫不犹豫的否决。
但是她向来清明的眼眸,却已经朦胧迷离,一开口便是酒气,夹杂着她身上的香气,勾人至极。
江枫以前忍不了,现在更忍不了。
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什么,喉咙微紧。
“余殊……余殊?”
“嗯……”女子似乎醉的很,声音拖的很长。
江枫此时才有空看,发现边上尽是喝空的酒坛,不少都碎了。
女子白皙的手腕散漫的落在地上,打碎的锋利酒坛将她手腕刮出几道红痕。
江枫当即就忍不住了,拉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肩上,“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请我喝酒?”
余殊笑的特别灿烂,“喜酒。”
江枫听的心中一痛。
江枫忍不住收紧手臂,在余殊耳边道,“余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余殊茫然看她,“喝?”
江枫:“你既然这么无防备,想来是做好了准备吧?”
以余殊的性格,能把这样毫无防备的自己交给她,醉前心里定然思虑周全。
江枫以自己的性命发誓!
问出这句话,她就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看见了一个眼熟的木屋。
她不想思考任何深意,心底已经被这样的兴奋占满。
什么道德君子,什么圣人完人。
至少余殊现在还没成婚。
江枫越想越激动。
她刚准备抱着女人进入树林,结果被余殊拉着走不了。
江枫茫然了起来,“你要在这里?”
余殊只是笑,“喝。”
江枫:“?”
“我会醉的!”
醉了就不会了!
你醉成这个样子……难道我们就两只醉虾抱在一起睡一觉?
但是余殊非常坚持,江枫只能将就着喝了一点。
刚准备直奔主题,江枫又被按住,“喝。”
江枫:“……”
“不行我不想喝了。”
“喝。”
余殊眼眸迷离却透着固执,“喝。”
江枫忍不住吐槽,“你特么是不是里面下了慢性毒啊?要喝多少才能中的那种?”
她觉得很离谱,只能憋屈了又喝两口。
余殊低垂着眼眸,靠在她肩膀上,“……喝。”
江枫吨吨吨一通喝,终于开始眼花了。
她摇摇晃晃,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的酒量,可比余殊差太多了。
即使趁着余殊不注意,吐了不少,也还是头晕眼花起来。
不行,她不能醉。
不能!
这一次,余殊好像没再催她了。
挣扎低头,江枫恍惚,“睡着了?”
正恍惚着,天外飞来一颗白色的小药丸。
江枫:“?”
“毒药?”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毒你个头,解酒的。”
那声音很熟悉,她还在继续骂骂咧咧,“我是作了什么孽,居然要来看这个……”
江枫吧唧把药吃了,过了一会,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恍恍惚惚抱着余殊,不忘警告道,“你滚远点,出去,别跟过来,你敢偷看我恁死你。”
秦秋呵呵,“过河拆桥,就该让你醉下去。”
亏得墨白担心的跟什么一样。
她们就没人想过,嘴里说出来的,未必是真话吗?
江枫已经将人抱入木屋。
此时此刻,她遵从自己的内心,什么都不去想。
什么克制,什么隐忍,什么别人的老婆,见鬼去吧。
余殊是她的,一直都是。
*
叶瑾:“真巧,北胡南下了。”
赵文景:“……确实挺巧。”
【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