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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连朕一起弹劾.

  府邸幽深, 峻宇雕墙,林叶深茂。

  阳光倾落,穿过鲜红的长廊, 游过深密的黍离, 落在了府邸深处。

  江谦动作轻缓, 低声道,“君侯,陛下来了。”

  松衣女子跪坐在阴影下,距阳光一步之遥。

  她低着头, 平静的执笔写字。

  女子清冷的容颜仿佛自带一层光晕, 将阳光熏出的暖意隔离,整个人宛如一篇遗世的画卷,眼角那抹泪痣,带着几许厌世般的漠然。

  闻言,她动也未动,继续安静的写字。

  一时间,堂内只剩下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松色身影单薄瘦削, 脊背却笔直如松。

  江谦站在阴影之中, 不敢再语。

  桓侯深得陛下看重, 冷情而薄凉,整个人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即使是被陛下派来看顾这位君侯的人, 江谦也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毕竟, 这位新主子的规矩, 实在是多。

  衣服要穿的整洁, 每时每刻都不能乱, 冠要正正方方的戴好, 腰带要左右对称, 佩玉要成双。

  走路要两肩平齐,脸要长得清正,脚步要匀称不急不缓,说话要轻声细语,不能打搅她。

  实话实说,一开始来的时候,江谦是极为不愿的。

  相比其他姐妹兄弟的待遇,她实在是倒霉。

  江恭江温已经是叶祭酒的得力助手,江廉是博士丞,江礼是太学丞,江义也有好差事。

  她,江良,江善,却各自被分了一个新主子,继续当管家。

  若是给宁王殿下当管家也就罢了,可是却是个外姓侯爷。

  江谦心里是颇为不愿意的。

  索性,这位主子不怎么回来,基本上不是在外打仗,就是直接在陛下那里过夜。

  陛下不在,她宁愿睡军营,也不回府。

  时日久了,江谦也认命了。

  她私下与江良江善交流,发现江善还好些,安侯是文人,为人和善,家里没什么人,对她也信任有加,也算矜矜业业,日子还行。

  倒是江良,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人都瘦了一圈。

  余家那位君侯与自家君侯可完全不同。

  她家里规矩多的怕人,而且人丁复杂,而贞侯又是个出了名的心思复杂的,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虽然是御赐的管家,江良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得罪哪位主子。

  之前听她说,她已经筹划将管家权移交给贞侯的心腹,自己乖乖的躲着。

  如可以的话,最好能谋求调离。

  有江良对比,江谦突然就不觉得自家君侯难伺候了。

  此时再回看,会发现她真的出乎意料的安静。

  在家时间极少,身边不喜留人,甚至根本不要下人伺候,身边服侍的人一减再减。

  偌大的桓侯府,几乎没几个人,只有外院留守的部曲还添几分人气。

  君侯为人清心寡欲,平日偶然在家,也只是练剑,看书,练字,没有其他任何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亲属,甚至很可能从来没想过嫁娶之事,恬然自安。

  这样一看,这其实是个好主子,几乎不用操心。

  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了几年,江谦也颇为自得其乐,直到……

  一想到那些人,江谦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什么东西?

  这些年,她多少也知道君侯的身世了。

  不能说惨,只能说命运多舛。

  君侯最卑弱,最无助的时候,他弃妻女而走,君侯九死一生,拼得荣华,他此时还想来沾手?

  这是什么道理?

  自古以来,哪有休弃之后,还来占女儿便宜的?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他居然想让君侯立那个无血缘关系的弟弟为世子?

  他也不想想,桓侯世子是那种不知诗礼,不习武事,天天游手好闲的乡下浪荡子能当的吗?

  君侯那么要脸,这要是说出去,不得被满朝文武笑死?

  况且,君侯只是一时不成婚,又不是一世不成婚?

  日后必然还会有真正亲生的,有教养的小小姐小少爷出生,继承君侯的一切。

  现在君侯还年轻,刚刚及冠都不久。

  而且以陛下对君侯的上心,等陛下忙过了,必然会帮君侯张罗婚事的,用不着那种人操心。

  江谦心里颇为义愤。

  所以,她当时听闻那人找上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将他们扫地出门,没给他们进府。

  巧的是,那群人也担心君侯对他们做什么,居然也不敢住进来。

  只是每日前来闹腾,颐指气使,连顺带拿,临了,离开之后,还到处宣扬君侯不孝。

  那些东西也是他们能随便拿的?

  君侯可能不清楚,她可太清楚了。

  那些东西都是从陛下内库里搬出来的,少府受陛下命,亲手为君侯布置的。

  桩桩件件,都是御赐贡物。

  什么南海鲛珠,翡翠珊瑚,玉石屏风,太多太多,几乎小半个内库都搬来了,没人知道桓侯府到底有多么富丽堂皇。

  陛下对君侯的喜爱,可见一斑。

  大概就君侯自己不知道了,她只爱陛下明着送来的那副笔砚,还有书房。

  其他物事,就没看见她留意过半分。

  结果,居然被这种人连摸带拿,若非江谦谨慎,抓住了好几次,不然这些贡物要是流落出去,恐怕君侯也要被连累。

  若不是她克制,不敢联络君侯亲卫,不然她都让人把那群家伙抓起来了,哪容得他们到处造谣君侯的名声?

  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

  江谦绞尽脑汁,思考自家君侯还有什么其他倚仗。

  陛下自不必说,只是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没有心情管这等小事。

  那贞侯府好像也不错,但是贞侯好像也很忙,跟君侯一样忙,怕也没心情管这小事。

  除此之外,君侯还和谁要好?

  可有师长,友人?

  可有部署或同僚?

  江谦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

  也许……不是君侯没倚仗,可能只是没有告诉她。

  毕竟君侯实在不是个爱炫耀的人,她甚至除了最开始定的规矩,就没再管过府里了。

  怕不是在她眼里,这府里只是个歇脚的,家另有他处。

  罪过罪过。

  江谦不敢再想。

  再次抬眸,她眸光再次触到那冷漠的侧颜,心中刚升起的勇气又瞬间消弭。

  算了,就算君侯犯上,陛下也不会介意。

  反倒是自己,君侯现在心情明显不好,就算她是陛下的人,惹火了君侯,也会被君侯甩冷脸。

  怪吓人的。

  时至今日,江谦早已知道自己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就凭她是陛下的人,君侯就永远不会弃她不用,只会一边忍着一边嫌弃她。

  也许……江良也不必那么担忧?

  毕竟还有陛下在身后站着呢?

  江谦下意识想到。

  *

  江枫一身淡黄锦服,安安稳稳的坐在堂前。

  开始时,她是很淡定的,就一杯茶和余殊兴致勃勃的谈天说地。

  然后,左等,李清明呢?

  右等,她还没来。

  再等,她人呢???

  江谦是她安排的,李清明常年不在家,之前李府的事情,都基本通过江礼告诉她的。

  一草一木她都清楚。

  江谦是个性子平和的人,没多大野心,很安于现状,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临行前还万般叮嘱,将李府管理的井井有条。

  但是,这毕竟李清明她家,江枫也不好表现的太熟悉。

  而且,李清明的亲卫都还在呢,在手下面前,要给她留面子。

  于是江枫就按照正常的拜访礼仪,坐在堂中等啊等。

  等的花都要谢了,李清明还是没来。

  她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李清明人呢?”

  侍人看着她衣摆上的金龙,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诚惶诚恐的道,“属下不知,管家已经进后院唤君侯了,请贵人稍待。”

  江枫无语极了,“这家伙。”

  余殊在外面,一直是个温和善解人意的好君侯。

  她一身浅银红,外罩浅白罗纱,整个人蓦然柔和了不止一个度,温润知礼的模样,任谁都看不出来她居然是个武将。

  此时女子眉眼含笑,真真是温柔极了,她缓声安慰道,“既然她不来,我们就进去找她。”

  她又笑着看向那侍人,“行了,你自下去吧,你家君侯不会怪你的。”

  侍人感激的看着她,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江枫都快把茶喝干了,也不再矫情。

  她没掩饰身份,所以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宅邸最深处。

  事实上,一进入中庭,府里就基本上没人了,走了半天都没个人影,结果李清明还硬是住在最里面。

  江枫都无语了,“这自闭儿童,全家就她一个人,为什么还非要住这么深?”

  没人在,余殊就笑的自然多了。

  她挑眉一笑,“可能是怕被人打吧。”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李清明的感知范围内。

  一进来,余殊就开始欠揍了。

  昨日,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李清明按住了。

  一回去就让江枫准备她签字画押的事情。

  江枫难得见她主动,自然没有拒绝。

  江枫挥开江谦,看见了安安静静跪坐在那的松衣女子,“清明,你在干什么?”

  她伸头一看,“你怎么还在抄《许子》?”

  李清明稳稳的落下最后一笔,终于抬眸。

  看着她冷清的眼眸,江枫丝毫不惧,随手将她按着的手掀开,拉起熟宣,“真好看。”

  李清明的字迹风格,很得她喜欢。

  “你这些年一点都没荒废学问吗?”江枫好奇的问道,“居然还有空练字?”

  李清明想抢回来,江枫已经迅速收了起来,“以后可以罚你抄书,好主意。”

  李清明见抢不回来,又坐了回去,慢吞吞的收起笔墨。

  等到她忙完,江谦连忙接过,非常精准的将这些东西摆在桌上,非常对称,非常整齐,对角线都是完美的。

  她可是知道,君侯有多宝贝这些东西。

  江枫:“好了,说说你爹的事情吧。”

  李清明脸色漠然,低眸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我也不能说吗?”

  李清明被她说的一怔,抬眸看她。

  片刻后,她才道,“小时候的事情,我不太记得。”

  “我母说他是有外室,才和离了,”她神情极为淡漠,“我母当初是个穷苦书生,中了秀才,他是乡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后来我母科举不顺,又发现他的事,一蹶不振。”

  “他就离开了,”李清明淡淡垂眸,“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否是真,但也没什么重要了。”

  “无论是谁,我都是不认的。”

  她嗓音极为淡然,也很压抑。

  余殊没吱声,这个时候的李清明,大概只有跟着江枫才能看见。

  她昨天软磨硬泡了半天,李清明跟块石头一样,根本不开口。

  余殊到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不爽。

  她怎么就这么重视江枫呢?

  她什么时候才能收敛一点?

  自从归顺,也有好几年了。

  江枫也没负她,她怎么还粘的这么紧?

  难道真是黏人成习惯了?

  余殊心里想着有的没的,面上也颇为无趣,斜睨着李清明。

  李清明压根没注意她,自顾自道,“你若想劝我对他好,即使是装的,也不必再开口。”

  “我不会的。”江枫道。

  李清明抬眸。

  江枫:“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他欺负你?”

  李清明微怔,随后抿了抿唇角,低眸道,“你知道就好。”

  江枫撑着下巴,“那按你的想法,你准备怎么做?”

  李清明抬头看她,没有说话。

  她眼眸从来是清明干净的,就像天山雪湖,风雪带起丝丝涟漪,纯粹而清凉。

  江枫则在回想当年的记忆。

  没记错的话,当年李清明的娘,其实生的很好,看李清明的长相就知道了。

  那人一身青衣,酗酒终日,至死之时,沉疴一身,也颇有几分清雅。

  是个酗酒废物书生的真实模样。

  她没什么本事,也就考了个秀才,还酗酒,还打清明,不会赚钱,不会养家,废物点心,只能欺负欺负自己女儿,她那一生,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那点生为读书人的身份,理所当然的让清明读了书。

  这样的人,江枫实在是看不上眼的。

  只是,这不代表那男的就是什么好东西。

  对李清明不闻不问,当年一离开就成了婚,儿女一堆,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李清明封侯拜将了,他倒是想来摘桃子了。

  江枫怎么也不会允许这种事。

  唯一的问题,就是李清明的想法了。

  偏偏她是个缄默的性子,非得问的详细深入,她才能勉强挤出几句心里话。

  而且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真心的话。

  即使是江枫,有的时候也觉得李清明的心思藏的太深了。

  她与余殊是不一样的深沉。

  余殊单纯是想的多,心思灵活,过于圆滑。

  而李清明,则是过于细腻敏感,有的时候一个动作,一句话,她能揣测出极多的细节。

  她又不喜欢说,万事憋在心里。

  若不是她是武者,这种性子非得憋坏身子不可。

  方向不同,却是各有各的难缠。

  江枫与她继续推心置腹,“我问你,你不要嫌我烦。”

  李清明低眸,过了一会才嗯了一声。

  江枫:“你小时候对他还有什么印象吗?”

  李清明:“没有。”

  她说的很快,江枫却听出她一瞬间的停顿,“说真话。”

  片刻后,李清明才垂眸道,“记得他离开的时候。”

  “详细描述,不少于三十字。”

  “他带走了家里的钱,”李清明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眸,“发现被我看见了,还踢了我两脚。”

  明明是极为年轻,极为精致的小脸,江枫却总能在她脸上看出几分厌世感,倦怠,漠然。

  “还有呢?”

  李清明顿了好一会,“……很疼。”

  江枫差点把桌角捏碎了。

  深呼吸。

  不能生气。

  现在不能生气。

  还要继续问。

  江枫:“你想杀了他吗?”

  “想……”

  过了一会,女子才低声道,“让他走,不想再看见他。”

  江枫深呼吸,“不报复一下吗?”

  李清明摇头。

  江枫:“他偷了你东西?”

  李清明漠然,“给他吧。”

  她也没觉得少了什么。

  过了一会,没听见江枫说话,李清明不由自主抬起头,“少了……什么?”

  江枫数了数,“我送你的一觞东珠少了一颗,还有……”

  报告她没怎么看,现在实在不记得了。

  李清明脸色陡然变青了,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多了几分阴翳,“这么多?”

  江枫大抵还是知道清明的性格,一个眼神看向江谦。

  江谦立刻捧起账单,“君侯请看。”

  “府里的东西,都是陛下特地从内库里拨给你的,”她趁机道,“每件都是陛下精挑细选,都是贡物,非常珍贵……”

  “君侯自己或是摔或是扔,都没事,”她偷偷看陛下,结果接到她赞赏的眼光,立刻再接再厉道,“但是别人拿出去卖钱,流入市井的话,会很麻烦。”

  “要杀头的。”

  李清明脸色铁青,“我收回我的话。”

  她想杀人。

  她还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府里自带的,没想到居然是江枫送的。

  看着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杀气,江枫继续问,“将东西拿回来,赶他走?”

  李清明青着脸,“不够。”

  江枫忍着笑,“还有呢?”

  李清明想了一会,“我把他们关进军营操练……”

  她明显迟疑。

  江枫差点一脑袋磕在桌上。

  “我的小清明哎,你是想罚他,还是想培养他啊?”

  “还送进军营,这不是做实了纠缠不清吗?”

  “外人还以为你是想培养弟弟妹妹呢,到时候不得更献殷勤。”

  江谦找准机会,“对啊对啊,他还想让君侯的弟弟给君侯当世子呢。”

  这事是她才摸出来的,还没来得及上报。

  江枫:“?”

  余殊:“?”

  李清明脸色更青了。

  余殊都笑了,“胆子倒是不小。”

  就连她想立余澜为世子,都得提前在江枫耳边念叨,等她有心理准备了,再找机会促成此事。

  爵位的传承,有的时候苛刻的很,必须嫡子嫡女才能传承。

  就连庶子女想继承,都得皇帝恩封,更何况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弟弟。

  李清明早在叶瑾那里听过一遍了,但是此时却再次暴怒,就像爆发边缘的大型猛兽,气势极度阴翳危险。

  江谦已经不自觉躲到了后面,瑟瑟发抖。

  君侯什么都好,就是气势太强了,吓人。

  江枫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感觉很久没看见清明这么凶了。

  之前清明生气,都是奶凶奶凶的,又委屈又可怜,一点都不威猛,江枫都担心她被人欺负。

  好半晌,李清明才勉强按捺住情绪,“我知道了。”

  江枫:“?”

  我还没说完呢,你知道什么了?

  李清明多说了两句,“昨日余殊跟我说了一些办法。”

  江枫下意识看向余殊。

  你昨天跟她说了什么?

  余殊一脸正经,“别看我,我就小小的提了几个建议,跟我无关。”

  李清明这事根本不难,难的是李清明自己,她心里那关不好过。

  即使百姓都相信她是无辜的,但是她自己不相信,还是自我怀疑,她还是会郁结于心。

  余殊提的建议,恰恰兼顾了这一点。

  李清明平时虽然固执,但是听话这一点,确实是数一数二的。

  只要说了,她就会一板一眼的照办,即使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要那么做。

  江枫还没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她得趁机教李清明点东西。

  “清明,你觉得他的倚仗是什么?”

  李清明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江枫循循善诱,“他除了那丁点血缘关系,这么早就离开你,他凭什么觉得你不会动他?”

  李清明刚想开口,忽然发现她唯一的答案已经被江枫排除了。

  难道不是因为血脉吗?

  江枫继续,“难道是因为感情吗?”

  李清明眉头一拧,嫌恶的道,“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

  李清明眉头更拧紧。

  余殊直翻白眼。

  垃圾李清明。

  装什么装。

  你不就是懒得管别人想什么。

  又不是真不懂。

  垃圾垃圾垃圾。

  故意让江枫心疼你。

  混账东西。

  余殊在心里不停的吐槽,脸上表情开始幽怨了起来。

  李清明过了一会才道,“邀众自保?”

  江枫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自家田里干巴巴的苗苗终于发芽了一样,“对,就是如此。”

  “他邀取民心,以为能借此限制你,”江枫道,“以为你会要面子,不好对他出手。”

  李清明看了她一会,默默移开眼神,“我知道。”

  江枫根本没管她嘴里说的,“那你继续想,还有第二层呢?”

  李清明开始皱眉,“第二层?”

  片刻后,李清明在江枫的‘循循善诱’下,面无表情的道,“其他人怎么想我,与我何干?”

  “我孝不孝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凭什么谴责我?”

  “他们又不是我父母。”

  江枫苦口婆心。

  李清明冷嗤,“无用之人,尽做无用之事。”

  她是武将,既能杀人,亦能用兵。

  对江枫有用,这种事怎么可能伤到她。

  除非她无用了,否则都是些疥赖之患。

  不过……

  李清明有些难为情。

  她没有那么笨。

  为什么这也要问。

  江枫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余殊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

  江枫:“你傻不傻,他们伤不了你,朝中百官能伤你啊?”

  “他们要是有事没事的欺负你,你怎么办?”

  李清明:“不是有你吗?”

  一箭穿心。

  江枫失声了。

  李清明看着江枫,嗓音冷淡,“他们信不信我又如何,你信我便可。”

  她眸光移开,嗓音冷漠又固执,“若你不信,他们信我又有何用。”

  江枫:“……”

  片刻后,她叹气道,“话是如此说,我还是想你有点自保之力的。”

  李清明手指捏着杯子,杯子在她手里碎成粉末,“我没有吗?”

  细腻的粉末落在她手心,如玉的掌心竟比瓷粉更细腻白皙。

  江枫实在很难相信她能自保。

  毕竟之前差点失过身来着。

  她突然想给李清明找对象了。

  她实在是开窍不了了,如果她对象是个七巧玲珑心,兴许有希望。

  回去得想想。

  最终,江枫来的时候带了只余殊,走之后,带了一只余殊和一只李清明。

  李清明本来就不想在家,理所当然的跟了出来。

  她心情好,甚至连那糟心事,都没那么急迫了。

  余殊冷眼。

  李清明瞥她,“看什么?”

  余殊:“装。”

  李清明:“莫名其妙。”

  余殊:“我小瞧你了,你才是最会争宠的。”

  李清明愕然,“你说什么?”

  余殊:“?”

  李清明:“你在争宠?”

  余殊:“……”

  她脸绿了。

  江枫本来还在听她们说话,忽然看见前方街道混乱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许多人围在前面,形成了人墙,江枫拽了好几个才有人抽空回答她。

  “是北胡,他们吃饭不给钱不说,还把老板小女儿抢去了,”那人义愤填膺,“我们在等城卫军。”

  江枫:“?”

  忽然,她听见了更多的哭喊声。

  她不由原地浮空,看了过去。

  只见一排披发短衣,衣襟左衽的人骑马从另一头奔来。

  而哭声,是那些马上……

  江枫脸色青了。

  “余殊。”

  “在。”

  “李清明。”

  “在。”

  两人神色已经冷极,闻言毫不犹豫应诺。

  “杀。”江枫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她眼神冰冷至极,有种莫名的极怒。

  当年姬祥在位,他们也不敢这么放肆。

  这是在欺朕无能吗?

  余殊两人刚跃过人墙,就听见了远处整齐的马蹄声。

  李清明看向余殊,冷幽幽的道,“城卫是你的人。”

  “你是不是不太称职?”

  余殊脸色不太好看,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他们这么疯?”

  “明明知道我们能打,还敢这么挑衅,除非……”

  她脸色微怔。

  李清明却已经拔/出长剑,纵身上前。

  看见她的出现,城卫非常惊喜,“见过桓侯。”

  这毕竟是胡人使臣,她虽然愤怒,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怕误了上面的事情,正纠结着呢,却正好碰到了个能做主的,能不惊喜吗?

  李清明眼皮一掀,“无需多言,一人不留。”

  见她接手,余殊反而停下了,思索道,“不对劲,为什么这次胡人使臣这么放肆?”

  就像是故意想和她们开战一样。

  为什么?

  江枫走来,“管它为什么,想打就打。”

  她脸色阴沉,“朕不想知道原因。”

  余殊:“诺。”

  她眼睛转了转,“我觉得明权恐怕不能统筹这种战事,我……”

  翌日,朝野震怒。

  胡人使臣竟被屠杀殆尽,仅余外出访友的正副使节幸免于难。

  他们倒是变成鹌鹑了,但是朝臣也炸开了锅。

  唯一出现在现场的李清明,成了众夫所指。

  “臣弹劾骠骑将军杀性过重,没有大局观,别国使节也敢说杀就杀,”有人义愤填膺,“罔顾陛下大事,死不足惜。”

  李清明眉眼冷漠,一身大红也压不住她的冷意,闻言她理也没理。

  她还没开口,余殊就看了过去,“我也在场。”

  那人一听,“那臣要连同车骑将军一起弹劾。”

  江枫嗓音幽沉,“朕也在场。”

  殿中声音陡然一静。

  “你要不要连朕一起弹劾?”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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