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夫人嘴角牵起一抹苦笑,“你说得对,我活了大半辈子,这点儿基础的道理都不懂,还不如一个刚上蒙学的孩童活得明白通透,这糕点……我以后不做了。”
“可是您为什么之前要做那么多呢?”
“之前?”
林渊将目光投向院子角落的花坛,盛开的腊梅下一团团鞭蓉糕的残渣,显然是这位夫人之前做好又倒了的。
病弱夫人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之前……我有一个孩子,他十分喜欢吃我做的鞭蓉糕,所以我每天黄昏的时候都会做上一盘鞭蓉糕,期待他在外头忙忘了事,回来刚好能够吃上热乎的。”
林渊眨着黑亮亮的眼睛,“那他人呢,今天会回来吗?”
病弱夫人看着门口,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他去了一个特别遥远的地方,我这个做娘的,可能永远等不到他回来了。”
林渊噤了声,他好像明白这位夫人的意思了。
小九说过,人若是老了,或是得了重病,就会一直沉睡,永远也醒不过来,他娘就一直在五龙镇的山上睡着呢,这位夫人的孩子,怕是跟他娘一样,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林渊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捏了一块儿桌子上的鞭蓉糕放在嘴里。
好香啊!
尚且还带着温热的糕点最大程度地保留着油香味儿,这种甜腻的糕点与其他可口的糕点不同,也与小九做的糕点味道不同。
小九做的糕点也很好吃,外观精致可爱,吃起来带着甜丝丝的奶味儿,可是却不及这做法极为简单的鞭蓉糕。
病弱夫人做的鞭蓉糕味道他很熟悉……他娘林莫娘还在世的时候,做出来的糕点味道就是这样的,虽然做法粗糙,但在他心里永远排第一!
病弱夫人期待地看着林渊,“味道如何?”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病弱夫人眼睛重新被点亮,“真的么?你若是喜欢,明天还过来,这样的话,我既能一直做鞭蓉糕,又不至于使它浪费。”
她兴奋地说着,话说到一半,又担心林渊不喜,试探着问道,“小家伙,你看这样可以吗?”
林渊吃得嘴巴周围满是沫子,“当然好啦!”看書溂
“那就这么说定了,眼下天快黑了,鞭蓉糕吃多了涨肚子,晚饭该吃不下了。你再吃一块儿就回去吧,省得你爹娘担心。”
“我没有爹,我娘也去那个很远的地方了。”
林渊从鞭蓉糕中抬起头,胡乱抹着自己的嘴巴。
病弱夫人一愣,捏着帕子的手抬到一半,僵在半空中。
原来这个小家伙的爹娘都没了……
她不禁生出怜悯和悲戚,真是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娘亲,跟她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样可怜。
若是眷儿还活在这个世上,只怕这个时候早已结亲,孩子也跟这个小家伙一般大了。
眷儿实在是走得太突然了,他还那么年轻,死前连个孩子都没有,如果能留下个孩子,让她如今有个念想,如今也不至于半死不活,颓然无力。
病弱夫人强压下流水一般汹涌的悲伤,“小家伙,前面的蒙学应当早就散学了,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啊?”
林渊擦了擦嘴,虽然还想继续吃,但极其有节制地停下了。
“我课业没昨晚,被先生留下了,让我不写完不准回去。”
“哦?什么课业?”
“《幼学琼林》,自打我到了这个蒙学,就一直在学这个,夫人要我们每个人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病弱夫人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小脑袋,“你还不会背吗?没关系,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也能熟背下来。”
林渊的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哼,我早就会背会写了。”
“那为何不在先生面前背呢?”
“我不喜欢!”林渊撅着嘴抗议,“本来嘛,通篇看下来,《幼学琼林》确实是概天下之所有,读起来朗朗上口,就拿地舆篇来说,东西南北无所不包,可谁叫我们先生一上来就先讲女子篇,让人看得好生生气!”
他这懊恼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病弱夫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女子篇怎么了?”
“女子篇讲述的故事简直让人听了嗔目结舌!‘缇萦上书而救父,卢氏冒刃而卫姑’这两句还好,毕竟为子为女,当为父母做这些,可‘王凝妻被牵断臂投地,曹令女誓志引刀割鼻’这两处分明就是没道理!”
病弱夫人赞赏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思考。
“不错,哪有被别的男子牵了一下胳膊,就自断臂膀的道理,哪有为表达拒绝改嫁的决心就割掉自己鼻子的道理,这些个女子,还被人称作是贞烈,依我看来,是傻得可怜。”
她身为女子,虽然生活在这样一个赞颂“贞孝”的大环境,但为将门之女,又嫁了一个不拘小节的大将军,也看不上文人有些酸腐的观点。
林渊眼睛亮晶晶的,终于找到了同他观点一致的人。
“您也是这么觉得的?我就说这样不对,先生居然还大加赞扬,我想跟别人分享我的观点,可是蒙学里的其他小伙伴都只知道背课文,根本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男子都能三妻四妾,女子为何连改嫁都不行?人都死了,改嫁不是极为正常的事!
他还想等长大了熬死沈驭安娶小九呢,若是改嫁不被允许,他还怎么娶小九啊!
“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这些流传了千年的观念,即便是错了,所有人也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即便你那些小同窗能听懂你的意思也没用,只有等你长大,手上握着一定的权力,说的话才有分量。”
林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起来,我吃了您的糕点,听了您的开导,还不知道您叫什么。”
病弱夫人拿帕子讲他嘴角的糕点沫子擦干净,“我夫家姓苏,别个都叫我苏夫人,我的年纪刚好可以做你奶奶,你就叫我一声苏奶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