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治疗的时候耗费了太多精力，傅明熙靠着霍晗璋，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听到耳畔均匀的唿吸声，霍晗璋几乎冷掉的心一点点恢复温度。
还好，人还在，只要人还在，他愿意在自己未来无尽岁月中，极尽爱护，极尽补偿！
霍晗璋打横抱起傅明熙，走向寝殿。
其他人都没有跟上去，都明白这时候该是让霍晗璋自己静静陪着傅明熙。
虹琊已经给方钰和名义安排好了住处，又向秦欢打听治疗的情况。
刚刚粟安脸色难看地离开，神尊和傅公子也没有出来，虹琊心里打鼓，总怕是不好的结果。
果不其然，秦欢告诉虹琊，治疗并不顺利，而且神尊还发现了傅明熙身上的陈年旧伤，所以要暂时中断治疗，等恢复之后再行开始。
虹琊猜想现在神尊的心情一定糟糕到极点，她本来还有事情要禀告神尊，请神尊定夺，现在看来是得缓缓，等什么时候神尊心情好点再说吧，反正也不是多着急的事情。
西浮和敖承也知道了情况，都沉默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没能一次治好傅明熙，有些遗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知道神尊的心情定会受此影响，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小心翼翼，绝对不能轻易犯错，不然就是送到神尊面前当给神尊发泄的。
即便是好战的敖承，平日里总想得着神尊指点，哪怕不惜小小地激怒激怒神尊也想和神尊交流一番，但此时此刻，也绝对不想招惹真正发怒的神尊，他再皮糙肉厚也扛不住神尊的怒火。
傅明熙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醒过来后就觉得身体舒服多了，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肯定是在他昏迷期间霍景有帮他输送法力。
霍景就一直守在傅明熙身边，见傅明熙醒了过来，立刻让人端上之前粟安吩咐熬制的汤药。
方钰将汤药递给霍晗璋，霍晗璋扶着傅明熙坐起来，将汤药放在傅明熙嘴边，“喝药。”
傅明熙闻了一下，颇为嫌弃地皱起眉头，偏过脸：“怎的这么苦？”
方钰无奈一笑：“良药苦口啊。”
傅明熙目光直直地带着一点执拗看向霍晗璋：“一定要喝吗？我一定要喝吗？”
霍晗璋点头：“要喝。你乖乖喝，回头我去大仙界给你要琼浆玉露。”
傅明熙觉得这个买卖勉强算划算，最后捏着鼻子喝了。
“对了，霍景，我昏迷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不要原谅你？”
傅明熙当时脑子还昏沉沉的，没有反应过来霍晗璋为什么会突然那么说，现在醒过来，整个人也清醒了，自然就想到了这点。
霍晗璋眼神一暗，“我不知道你……你在下界，日日承受裂魂之痛。”
傅明熙一怔：“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我的魂魄出现问题了？”
“粟安为你诊治的时候发现你魂魄有损，有很多裂痕。”
傅明熙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就算看到有裂痕应该也不至于就能猜到我有承受裂魂之痛，你去查了三生石？”
霍晗璋垂眸默认。
方钰看了看两人，默默退了出去。
傅明熙无奈：“都说了不要去看三生石，过去的事情已然不能改变，难受的还是自己，又是何必呢？”
“我得知道在我走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你魂魄碎裂成这样，我怎还能无动于衷不去探究原因？我没想到你会每日进入幻灵阵，会……”
傅明熙握住霍晗璋的手：“不要自责，要怪也只能说是我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能把照顾好自己这件事光明正大地交给别人吗？更何况你确实不知道。也是我不够小心谨慎，我早该想到，这裂魂之痛不会仅仅是一种痛觉，我的魂魄可能早就受到伤害了，是我自己当时没有重视。”
其实以傅明熙当时的状态，别说他当时不知道，就是知道，他也不会当回事。
对于那时候的傅明熙而言，没有什么比见到霍晗璋重要，哪怕那只是在幻境中的假象，却也是傅明熙的精神支柱。
白天里所有人看着傅明熙都觉得很正常，除了不爱说话不爱笑之外，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做什么事情也从来不耽误。
可只有傅明熙自己知道，他的这些举动看似正常，实际上却就像是被下达了指令的傀儡一般，按部就班地做着所有事，心却已经麻木。
如果不是还能每日都进一次幻灵阵见霍晗璋，他早就撑不下去了，甚至可能还会境界倒退，飞升无望。
霍晗璋闭了闭眼，“在幻灵阵里……我对你好不好？”
傅明熙歪头笑起来：“好，当然好，这可是在我的幻觉之中，你要是还不对我好，那我是有自虐倾向吗？”
霍晗璋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我们在幻灵阵中都做什么？”
傅明熙想了想，道：“做了挺多事情的，春日，你跟我一起去洪城的桃花谷，那里是修真界最大的桃花谷，开着修真界最好的桃花。你陪我一起去摘桃花，用作酿酒晒茶。就算是灵果酒，若是能加上桃花，也会别有一番清香。桃花茶的味道也不错，你喜欢喝茶。桃花摘得太多了，我们就拿到城外去卖，卖得的银钱不多，去下一趟馆子也就所剩无几了。夏时，你学着那些情窦初开的男女，给我抓来不少萤火虫，想让我看看漫天萤火虫是什么样。但我真的不喜欢虫子，就算是萤火虫也忘我退避三舍。入秋，你没有用任何法术，撸着袖子就在墨棠苑里搭了个架子，种了葡萄。第一年秋天什么都没有结出来，第二天秋天，偌大的藤架就只长了一小串葡萄，还就只有三颗。这三颗葡萄结了很久，颜色已经紫到发黑。还依旧圆润饱满，只是个头不是很大。我琢么着这三颗葡萄一定好吃极了，毕竟这么大个葡萄秧就只结了三颗葡萄。这该是集天地日月之精华了吧？得多好吃？你给我摘了下来，自己还没吃就先喂了我一颗，然后我牙疼了好久，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酸的葡萄。不过还好，到了第三年，结了满架子的葡萄，一串串掉在那，很是漂亮，虽然是绿色居多，味道却十分清甜。寒冬，我们就比较清闲了，下雪的时候就摆好桌椅坐在廊下，旁边小炉上温着酒，一边喝酒一边赏雪，特别惬意。”
傅明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不觉得累，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小细节。
霍晗璋默默听着，这些事情，本该是在在他们未来的规划中，当初他说过等人妖大战结束之后，就带着傅明熙去游山玩水，去体会这些风景，去过这些简单但充实的日子。
可最后，他却是让傅昭在幻境中去实现曾经两人的约定！
每每从幻境中出来，傅昭又是怎样的心情？
霍晗璋的内心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傅明熙停下诉说，转眼看着霍晗璋：“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不够坚强，才会寄希望于幻境。还记得当初刚刚得到幻灵阵的时候，我还大言不惭地跟你说过，不论现实如何残酷，它就是现实，幻境再怎么美好，也是幻境，我永远不会让自己在幻境之中得到慰藉。结果没成想，我高估自己了。”
霍晗璋的心里好像密密麻麻扎满了针，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尖锐的疼痛。
霍晗璋从来不怀疑傅昭是坚强的，可是有自己在，刚刚傅昭所说的“坚强”，他本不需要！
方钰虽然一直站在门外，但还是将霍晗璋和傅明熙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就算明熙原谅晗璋，但晗璋自己绝对不能原谅自己。当初不顾傅明熙的挽留离开，会是晗璋永生都无法释怀的悔恨！
如此，真还不如让明熙跟晗璋好好发一通火气，撩下几句狠话，哪怕是要打上一场，晗璋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傅明熙越是包容越是选择原谅，晗璋内心承受的痛苦和自责就会越加强烈。
大概明熙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明明是想晗璋好过，才选择原谅，却反而让晗璋沉浸在无尽悔恨之中。
若说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求而不得，那晗璋现在心中所受的煎熬，恐怕也没有比求而不得好到哪里去。
傅明熙在休息了两日之后就又活蹦乱跳的了。看他鲜活明快的样子，有谁能相信此刻他的魂魄已经濒临破碎？
傅明熙拍了拍粟安的肩膀：“这次多亏你了！”
粟安苦笑着摇头，“不是我谦虚，我真的没帮到你多少，这几天给你喝的药也都是调理身体而已，于你的魂魄巩固并无多大帮助。在遇到我之前你也是这样，旁人看不出一点问题。都是因为你的魂力太过强大，在最大程度上降低了裂魂的影响。不过你也要知道，裂魂一日不解决，终究是隐患。这次是在你治疗眼睛的时候发作，下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若正赶上与人对敌，千钧一发，生死一瞬……不用我多言，你也该清楚后果。”
粟安医治过很多人，有仙、有魔也有妖，但是傅明熙绝对是他所有病人中最特别的一个。
面对几乎能摧毁灵识的痛苦，傅明熙能面不改色一笑置之，好像在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就这样硬气的一个人，却会在每次服药的时候跟神尊抱怨药苦。
正要细算起来，粟安和傅明熙其实也没有多熟，但就算不是因为神尊，粟安也觉得，这么有意思的人，应该活得久一点，轻松一点。
傅明熙叹气，他之前就跟粟安说过，这种不好听的话跟他一个人讲就好了，不用当着霍晗璋的面儿说。
霍晗璋平日本就冷淡，现在更是冰山一座，时时向外散发着寒气。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以后我会注意。”
粟安挑眉，作为医者的经验，他知道当病人说这种话的时候基本上就可以直接忽视当做没听到了，没什么用。
“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你裂魂的情况比较严重，但一来我刚说过，你的魂力强大，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裂魂的影响，二来这是神境，一切皆有可能。我一定会相处办法帮你复原魂魄。”
傅明熙郑重点头，“多谢。”
算被傅明熙一本正经地道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说道：“你也不用谢我，我为神尊做事，应该的，而且……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次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