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钰叹息：“其实这么多年过来，师尊早就知道错了。当年的师尊就是因为天资过人，被追捧的久了，又得师祖溺爱，所以脾性上有些倨傲，再加上年少气盛，又过于看重修炼不想太早结道，回来后得知结道大典已经在筹备中，便怒从中来，才做出了这无可挽回之事，彻底伤了赤练长老的心。”
方钰知道现在说再多那也是开脱之语，但那毕竟是他的师尊，他总要为自家师尊多说几句。
“师尊早已悔悟，只是赤练长老再不肯给师尊机会。当年赤练长老一气之下要拉着段大师结道的事也成了师尊心中的一根刺，所以听闻段大师来紫徽仙宗，还去了青辉峰，师尊才不管不顾地过来。”
傅明熙摇头，“这世上最厉害的炼丹师都不能炼制出后悔药，”后悔”也是这世上最让人痛心无力之事。我无意于说宗主的不是，只不过事到如今，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很多错误可以弥补，但也有些错误错了就是错了，不是说明白了、悔悟了，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往事不可追，来日尤可期。师尊和宗主是否真的缘分已尽，我们做后辈无从置评，只能关心并尊重。”
方钰微微一笑，“傅师弟果然是通透之人，这番言论确实中肯。许多前辈都知道当年的事情，但评说大都偏激，有说师尊活该如此，赤练长老就是该永远也不原谅师尊，让师尊悔恨一生。但也有人说谁都有年少意气的时候，更何况当初的师尊于同辈弟子中出类拔萃，赤练长老一直揪着当年的事情不肯原谅，着实狭隘了些。倒是傅师弟，看得都更加透彻。”
傅明熙摇头：“看得透彻不敢说在，只是觉得不管师尊最后做什么选择，她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自己觉得好，那便是好，日子总是自己过的，焉能活在旁人的评说里？”
方钰本就非常欣赏傅明熙，如今对他更是刮目相看。这样独到的见解，这般成熟的心思，当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能有的？华炎宗的人真是造了孽，到底让傅明熙经历了什么，才能在这样的年纪便成熟如斯？
果然多让晗璋跟傅明熙接触接触是好的，虽说晗璋也比同辈人成熟许多，但是在傅明熙面前，想来还是能保有一份少年心性。
傅明熙深吸一口气，准备揭过这个话题，“对了，方师兄找我何事？”
方钰摇头，“无事，但晗璋就这么把你从师尊和段大师那里拉出来，总得要个理由。”
傅明熙微微错愕，他没想到方钰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说谎，自己之前对方钰的了解还是太过片面，如今看来也是个白切黑的。
傅明熙又转向霍晗璋：“还要多谢霍师兄刚刚帮我解围。”
霍晗璋皱眉。
傅明熙不解地转头看向方钰——我说错什么话了？
方钰低头一笑，“傅师弟不必言谢，晗璋是因为把你当自己人，才会出手帮你，自己人又何须道谢？”
所以霍晗璋不高兴是因为自己道谢了？那上次自己对他说谢谢的时候他脸色不好也是因为这个？
傅明熙扑哧一声笑出来，背着手肩膀拱了一下霍晗璋，“既然如此，那以后我可就再也不说谢谢了，霍师兄不要觉得我没礼貌啊！”
霍晗璋看了一眼傅明熙背在身后的惊蛰，“灵剑用着可称手？”
傅明熙转手过来，“恩，特别称手，不过我现在修为还不够，自然不能发挥多少灵剑的威力，倒是有些埋没它了。”
霍晗璋看着傅明熙，眼神坚定，“以后你会很强大。”
傅明熙抿唇一笑，“这是当然，我可是奔着能和霍师兄比肩的目标而努力修炼，希望有一天能站到跟霍师兄一样的高度。”
霍晗璋与傅明熙对视，一向清冷的眸中因为映上某人明朗的笑而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某种不可言说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方钰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微微皱眉，轻咳一声，“我说你们两个对视的是不是太久了点，又不是没见过，这一眼万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既然傅师弟说到修炼的问题了，又难得我们现在都有时间，不如切磋一番，我和晗璋给傅师弟喂几招，如何？”
傅明熙立刻兴奋地点头，“好啊！能同时得到傅师兄和方师兄的指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运气！那谁先来？”
“我来吧！”方钰笑着拔出剑，“我怕晗璋不忍心对你出手，还是我来开这个头。”
傅明熙没有被调侃到，对着方钰拱手行礼，“那就请方师兄多多指教！”
方钰的修为虽然不及霍晗璋，但与傅明熙相比还是高出许多，稍微压制着修为，但也不能压制太多，不然就达不到指教的目的。
一开始还好，但后面傅明熙就应对得有些吃力。
两人交手的时候周身灵气翻涌而起，卷起无数飞花落叶。
霍晗璋就在一旁的树下看着，瞳孔的中心一直是那个白衣飒爽的身影。
交手中，一道剑气冲上树梢，斩断了数根枝杈。
枝杈纷纷落下来，下落的方向正对着傅明熙和方钰。
霍晗璋还未多想，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动作，广袖一挥，那些原本要落到傅明熙身上的枝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格挡开了。
再看方钰，肩膀上有不少落叶，头发上还有细枝，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不得体。
方钰摇头感慨——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傅明熙赶忙帮方钰摘掉肩膀和头发上的枝叶，如果脸上不是那忍笑的表情，方钰可能还挺感动的。
“方师兄，你没事吧？”
方钰深深叹息，“身体没事，但心里受伤！某人啊！有了知己就忘了师兄，就知道给知己挡落叶，师兄这就一个眼神都没有。”
霍晗璋自然听得出来方钰话里的意思：“师兄自己能躲开，若是没有躲开那便是故意的。”
傅明熙：……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
方钰嘴角扯了两下，“那要是我跟傅师弟切磋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他，你会如何？”
霍晗璋神情淡然：“有我在，师兄不会有这个机会。”
扎心了！！！！
这是他的师弟？这是他从小护到大的师弟？
方钰捂着胸口，却依然维持着最后一丝风度，“我内心受到了极大伤害，需要回去疗伤，你们俩切磋吧！”
看着方钰走远，傅明熙才走到霍晗璋身边，上半身往霍晗璋一侧微微倾靠：“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
行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听你的。
“那接下来你跟我切磋？”
霍晗璋点头。
傅明熙兴奋了，比之前跟方钰切磋的时候兴奋得多！
但这种兴奋似乎又不仅仅是因为能跟高手过招，更是因为跟他过招的这个人，是霍晗璋！
霍晗璋的出手确实比方钰要迅捷许多，但傅明熙还是能感觉到霍晗璋精准的克制，每到快要伤到他的时候，都能在几乎最后一刻收势，这样既能激发他应对，同时也不至于因为应对不了而真的受伤。
这样的打法其实比全力以赴更累一些。
剑气和灵气交错，树下落英缤纷中，两个年少身影交错又分开，一个笑容明朗，神色温和温柔了岁月，一个面容清冷，眼神灼亮惊艳了时光。
双剑相抵，两人倾身逼近，交叉的渊潜、惊蛰光亮锋利的剑身上映着两人的面庞。
两人同时停了下来，说不上原因，就是觉得此刻应该停一下。
傅明熙突然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往后漫长的岁月，也值得他期待。
他无比庆幸，自己重生而来，虽在心性上有了巨大变化，却并没有被仇恨彻底蒙蔽双眼，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人，在他面对无尽黑暗的时候，为他挥剑辟出了一片光明。
霍晗璋首先收剑，“是不是累了？”
傅明熙点头，“恩，有点累了。”
“去休息。”
“去哪休息？”
霍晗璋没说话，转身走在前面，傅明熙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墨棠苑门口的时候，傅明熙还有些不可置信，站在门口一时没有进来。
感觉到身后的人没跟上，霍晗璋转身，“怎么不进来？”
傅明熙低头咬了下嘴角，“那个……我听人说，霍师兄的墨棠苑轻易不让人进入，除了霍师兄自己之外，也就只有宗主和方师兄能进来。我进来……霍师兄不介意？”
霍晗璋面无表情：“若是介意，便不会带你过来。”
“说的也是！”傅明熙笑了两声，抬步进来。
傅明熙感觉着，好像脚下的地面都要比隔壁的烟波苑要平坦舒服一些。
院中一角种着竹子，另外一边是一松柏，前面还有大片的空地，平时可方便练剑。
后面的房舍半悬空，底下有几根柱子支撑着。左边还有拐出来的一个双层阁楼。走台阶上去，木制的长廊很宽，屋檐也只到长廊的一半，若是在这里摆上一方小桌，架着红泥小火炉温着酒，谈天说地，品酒赏景，必是悠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