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的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时,浓浓的夜幕终于开始散去。
新的一天再次到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对于美稷城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田丰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灼热和焦臭味,虽然还有百余步的距离,但田丰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仿佛能烧毁一切的热力,可以想象的到,昨天晚上城内的十万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一想到三万余冀州军被付之一炬,田丰的眸子里顿时一片黯然。
令人牙酸的木轴转动声中,烟熏火燎,不时还跳跃着火苗的美稷城大门轰然打开,一群凉州铁骑从城门内乱哄哄地涌了出来,不过还没跑出两步,他们连同胯下的骏马便哀嚎着倒了下来,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们身上都若有若无粘连着黑色的油脂,跳动着蓝色的火苗,不过片刻的功夫,这些西凉骑兵便被熊熊大火所吞噬。
先是他们身上的衣袍和皮甲,尚没有咽气的士卒和战马在大火之中不停的翻滚、挣扎,时刻发出阵阵渗人的哀嚎,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不过片刻的功夫,空气中便又弥漫起了毛发烧着的焦臭味,再然后,便传来了烤肉的香味,不过所有的张扬军都面色古怪,好像在强忍着呕吐的感觉。
不过片刻的功夫,数十骑西凉铁骑便连人带马被烧成了焦炭,黑漆漆的一截,除了还有个人的形状之外,根本看不出这东西生前是什么东西。
美稷城坍塌的西南角响起了一阵抽气声,如今这块地方已经成了所有幸存者的避难所,不过他们明显也被眼前这可怕的一幕吓坏了。此时此刻,美稷城就是一座火焰的城池,城中的大火彻底蔓延开来,吞噬着所有一切能点燃的东西,木屋、草棚……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集中在这坍塌的西南角,只有这一小片的区域还没有被大火波及,暂时还能够容身,不过用不了多久,迅速蔓延的大火便会烧到这里,点燃那坍塌碎石中的石油。所有士卒都发狂似得往中央挤去,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哪怕躲在中央也不过是延缓死亡罢了,但能多活一会儿谁又会拒绝呢?看書喇
不时有倒霉的士卒从乱石堆中被挤下,翻滚着跌落进火海之中,被烧成焦炭。
形势一片混乱,现在哪怕是韩遂和潘凤也无法控制这些混乱的士卒,只能挤在人群之中随波逐流。
时间在不断的消逝,蔓延的大火终于燃烧到了坍塌的碎石之下,被涂抹在城墙上,却又因为城墙坍塌附着在碎石上的石油终于熊熊燃起,蓝色的火苗将碎石烧得通红,远远望去十分壮观,可只有身在其中的冀州军和凉州军才能知道,这美丽的外表下,是怎样的一个炼狱。
“轰!”
一声巨响,本来就布满着裂纹的城墙再也承受不住这大火的炙烤,轰然倒塌,四散的灼热烟尘中,无数的士卒葬身火海。
韩遂死命跳起,抓住一块还不曾垮塌的墙砖,粗糙的大手被灼热的墙砖烫地冒起一阵白烟,但他好像毫无感觉一般,大叫着:“梁兴,快救救本将!”
和身为文士的韩遂不同,梁兴跳得更高,爬得也更快,不过,他并没有理会韩遂求救,只顾一心向上爬去。
“砰!”
裸露在外的城墙不过是粗制滥造的产物,明显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轰然断裂开来,韩遂大吃一惊,用力蹬了一脚烧得通红的碎石,纵身一跃,堪堪抱住了梁兴的小腿,心有余悸的喘息道:“梁兴,快拉我上去。”
“去你娘的,老子哪还管得了你!”
被抱住小腿的梁兴向下一滑,差点跌落下去,不由恶向胆边生,侧过身子,用另外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韩遂的脸上。
韩遂只看见一只沾满灰尘、干土的靴底在眼中越来越大,随后便脸上一痛,涕泪横流,本能的松开了双手,整个身躯从断裂的城墙上颓然落下,透过浓重的黑烟,韩遂甚至还看到了梁兴那狰狞的嘴脸。
城墙不停的垮塌,漫天的烟尘之中,无数的士卒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坠落在火海之中,没有任何的意外,这些士卒都会被大火所吞噬。
现在的美稷城就是一座巨大的熔炉,只不过熔炼的不是钢铁,而是活生生的人。
绵绵不绝的哀嚎声中,潘凤奋力爬起,却再一次被挤倒在地,他已经忘了自己这是第几次跌倒,但他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潘凤还能凭借自己的一身怪力和勇武占据一个不错的位置,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安全的地方越来越小,哪怕勇武如潘凤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当潘凤的脸庞紧贴着残垣断壁之时,他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股灼痛,袅袅青烟从他的脸庞上升起,一股烤肉的香味时不时窜入他的鼻孔,无数此吃过烤肉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已有一天也会被烤熟。
潘凤努力地张开嘴巴,奋力地吸入每一口空气,可灼热感并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潘凤感觉自己就像那被架在火上烧烤的羊羔一般,不过那些羊羔却比自己幸运,至少它们被烤之前已经死了,不用再承受这无边的痛苦。恍惚间,潘凤看见了无数同自己一般的冀州将士,在火海中翻滚,哀嚎……
“要死了吗?”
潘凤不甘心地呻吟一声,嗓子如同正在被火灼烧一般,下一刻,沉沉的黑暗袭来,将潘凤彻底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城外的张扬大军全部都等得不耐烦之时,肆虐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大火终于熄灭,整座美稷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但那翻腾的热浪却没有消散,现在别说进城,就连靠近一些都没有办法。至于被困在城中的数万妇孺和凉州军、冀州军,除了马腾在第一天晚上便连夜率数百人突围而出,和因受伤被送回冀州的麹义之外,全部葬身火海,化为灰烬,绝无幸免。
可怜黄河九曲韩遂也算是一代枭雄,却倒霉地遇到了张扬,还不曾等乱世来临,展露头角,便已经一命呜呼。
“结束了。”张扬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略带一丝不忍道:“终于结束了。”
刘伯温面带一丝不忍,也说道:“是啊,结束了。”
张扬策马缓缓转过身来,向着身后的四万余铁骑高高举起手中的盘龙方天戟,仰天长啸道:“兄弟们,我们赢了!”
回应之声了了,虽然赢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庆祝,残酷的杀戮,尤其是活活将十多万人活活烧死,让这群草原蛮子心里也不好受,厌战的情绪在不断积累,并在他们中间相互传递。让他们再也无法说出,为将军效力,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之类的豪言壮语。
张扬跨立马上,酝酿着必要的情绪,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无情,又多么冷静,他都必须成为一个好演员,让自己像个英雄,像个真正的统帅那样说话。
“你们应该感到骄傲,或者说庆幸,死去的并不是你们。”
“你们想想,如果是咱们战败了,那些得胜的冀州军和凉州军会怎么对待我们?”
“斩下我们的头颅?霸占我们的财产?肆意淫虐我们的妻子、姐妹?”
“他们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他们会肆意享受胜利的果实,或许他们那天晚上就在那么干吧。”
张扬麾下的将士们骚动了起来,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
“不管你们怎么想,乱世就要来了,天就要变了,老子决定用所有敌人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铁甲,你们呢?是缩在那里当个没卵子的孬种,还是用敌人的头颅和尸骨,铺垫一下自己的荣华富贵之路?弄他娘的一个出将入相?”
张扬的声音中透着疯狂,用力的捶打了两下胸膛,张扬手中的盘龙方天戟举得更高了一些,斜指向天穹。
“我等与这些敌人无冤无仇,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老子不允许任何人在老子的地盘上耀武扬威,肆意欺凌老子的子民,所以,哪怕是付出数万俘虏的死亡,老子也要将所有的敌人留下,告诉天下人,别来惹老子,否则,不死不休!”
“老子的兄弟,廖化,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就是这群敌人,廖化为了守护这座城池,他战死了!”
说着,张扬随手摘下脑袋上的头戴砸在地上,任由晚风荡起他一头的乌发。
“为了兄弟报仇,老子在所不惜!他们不是想要这座城?那老子就让他们带着这座城下地狱!”
在这个炎热的草原夜晚,在这空荡荡的旷野上,四万余各族铁骑,被这一番豪言壮语激得热血沸腾,心中的阴霾和不安,如化雪一般消融。
只是安静了片刻,他们就纷纷站起身,用力捶打着滚烫的胸膛,有的人顺势抽出弯刀,像冲锋陷阵那般发出野性的嚎叫。
很多年之后,这些人当中,有人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却还记得当年在草原之上,那个仿佛顶天立地,举戟斜指苍天的高大身影,是如此的清晰深刻,一刻即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