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想了一下，道：“父王所担心的，莫不是，我军给大元各路军阀的压力过大，他们会真的万众一心，对抗我军？就像是，当初的官渡之战后，袁绍病死。曹操并没有马上攻打河北，而是按兵不动一年，等待袁家内乱。然后，再轻取河北之地？”
“当然不是。”朱元璋不屑道：“王保保就算跟关中军阀精诚合作又如何？咱现在兵精粮足，整好一起灭之！”
朱标道：“那就是黄河屡次改道，如今已成不可收拾之势。父王是没想到，如何处理黄河之事？”
黄河还真是个大问题。
此河既孕育了华夏文明，又屡屡泛滥，给华夏百姓带来灭顶之灾。历朝历代，治理黄河都是头等大事。
必须说明的是，金朝虽然是异族王朝，但是崇尚儒学，治理黄河是相当不错的。
从黄河水患来讲，金朝统治时期，比北宋时期都要好。
但是，到了蒙元时期，就彻底完蛋了。黄河屡次改道，造成了大片的黄泛区，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老百姓活不下去，就会造反，就会起义。
大元朝廷建立七十多年后，大元朝廷见不是事，才决定大规模修河。结果，因为糟糕的组织能力，征发民夫过于残忍暴虐，以至于“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反而加速了元朝的灭亡。
隋朝亡于京杭大运河！
蒙元亡于黄河！
治理黄河之事，的确不可不慎！
朱元璋依旧摇头，道：“咱现在，确实没有治理黄河的法子。但是，只要驱逐蒙元，慢慢想办法，总能治好的。”
“那父王是担心，我军北伐中原，军纪不好，扰了百姓？”
“这就沾了点边了。”朱元璋赞赏地点了点头，道：“但是，这还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标儿你再想。”
“儿臣实在是想不出来了，请父王示下。”
朱元璋道：“在咱改元之前，你曾经说过，如果咱能驱逐鞑虏恢复华夏，那就是古往今来得国最正之君王？”
“是的。”
朱元璋苦笑道：“说句不谦虚的话，咱当时也那样认为。不过么……”
“怎样？”
“后来咱仔细想了想，恐怕北方百姓，并不这样认为啊！”朱元璋揉了揉眉心，道：“如果，北方的百姓，心向蒙元，并不认同华夏呢？咱要怎么样？把他们赶尽杀绝吗？”
“那怎么可能……呃……”
陡然间，朱标心头剧震！
他的灵魂来自后世，认为“华夷之妨”即是大义，认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就是大义中的大义！认为“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就是每个华夏热血男儿梦想中的伟业！
但是，现在仔细一想，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1
是朱元璋的想法！
是这个时代，众多江南人的想法！
要不然，小明王韩林儿也不会建国为“宋”，陈友谅建国为“汉”了。要不然，也不会元末起义，如此风起云涌了！
但是，这个时代，还是有人不是那样想的！
比如说，人品和才学，都无可挑剔的杨维桢！
他心中，没有那么多的“华蛮之辨”，只是按照儒家的道德观念考虑，要效忠他的主君。
这个时代，更是有很多北方人，不是那样想的！
比如说，张昶！
“身在江南，心思塞北”！
即便张昶在朱元璋这里，已经是仅次于李善长的文臣了。而且，朱元璋是势力天下第一，很可能一统天下。但是，张昶依旧一心一意，效忠大元！
为什么？
张昶实际上，代表了这个时代很多人。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华夏人。”
而是认为，他们和蒙人是同一族群，是“北人”，和朱元璋这个“南人”势不两立。
这里面当然有非常现实的原因。
蒙元王朝建立，还不到百年时光。但是，那绝不等于，北方和华夏分开了百年时光！
要知道，在唐朝末年，华夏就丢了河西走廊！
在宋朝建立之前，华夏早就丢了燕云十六州！
在南宋末年，华夏已经丢了整个北方！
所以，中原大地落入胡虏之手，已经两百多年了。幽云十六州落入胡虏之手，已经四百年了。更为久远的河西走廊落入胡虏之手，已经六百年了！
足足六百年啊，这是什么概念？！
即便按照最为攀亲戚的说法，也不过是“五百年是一家”。
长达数百年的分离，又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晚唐年间，人们对于河湟地区就有诗曰“汉儿学得胡人语，站在城头骂汉人！”
现在的北方，到底有多少人，还认同“华夏”的概念，着实可疑！
所以，朱元璋的担心，甚有道理。
所以，可以看出，历史上的朱元璋，到底有着怎样的丰功伟绩。
他将已经碎片化的幽云、陇西、华北、江南等地子民，用“华夏”二字，重新捏合为一个整体！
他向那些远离母亲两百年以上的子女，重新灌输了何为“炎黄”！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所以，还可以看出，此次北伐有着怎样巨大的意义。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
一百年来崖山海战的仇恨，将由这场北伐之战而报！
两百年来靖康之变的耻辱，将由这场北伐之战而雪！
五百多年来，无数的王侯将相，没有一个人能够将汉家男儿的旗帜重新插回燕云大地，将由这场北伐来完成！
不得不说，朱标当初，大大低估了这场北伐对于华夏的意义，直到现在！
“所以……”朱标字斟句酌地道：“我军这场北伐之战，表面上打的是军事，其实打的是政治。最关键的地方，不是如何，取得军事上的胜利。而是让北方的百姓们，都心向华夏帮着咱们作战，而不是心向胡虏和咱们杀个尸山血海。要不然，虽然我军占领了中原之地，却因为那血海深仇，丢了北方民心，让他们更加与华夏离心离德，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错，就是如此。”朱元璋道：“咱这些日子，一直在犹豫，到底如何打好这一仗，如何尽量取得北方子民的支持。如果不能取得北方子民的支持，那就宁可暂时不打！标儿，你觉得，咱们到底应该，如何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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