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书案后的何之斐抬起头来，揉了揉酸胀的手腕，视线不受控制地望向窗边。
入秋后一天比一天凉了，夜里的风更是沁凉如水。
书房里的窗户都已经关上，何之斐看的并不是窗外的月色，坐在窗前的她比月色动人。
各种材料和精巧小工具堆满了她面前的小几，有些被随手扔到了地上，有些散落在她衣摆上，午后何姑姑从外面摘来插瓶的一把桂花花枝，在小几角落里摇摇欲坠，而她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中那枚已经初具几分生动的核桃上。
专注做手工的谢姜，褪去了一身的杀伐威仪，倒有几分观之可亲。
或许是觉得不用担心被她察觉，何之斐放任自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反应过来，何之斐才恍然惊觉已过了许久。
何姑姑一进门就不满的念叨，“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什么事比公子的身体还重要，让公子忙到现在还不得休息？”
就差没直接骂何之斐无能。
何之斐想说他劝过的，只是公子充耳不闻，显然是打算一气做完。
何姑姑狠狠瞪了何之斐一眼，便扭头朝窗边谢姜走了过去。
何之斐都没来得及张嘴，何姑姑也不需要他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让公子劳累就是做属下的无能，害得公子这么晚了都不能休息，就是最大的罪过。
也就是何之斐一身的清隽雅致，让人不忍苛责，若换成是苏漾，何姑姑能上去指着鼻子一顿骂。
“……”
何之斐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感到荣耀？
需要公子过目的那几桩事，午后就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公子在书房里待着也不一定是在忙，方才还拿葡萄砸他脑袋取乐，他一抬头她就正襟危坐，仿佛心无旁骛在看往来信件，可他刚低头一颗葡萄就正中他头顶。
他提笔时还从他袖子里滚出一颗葡萄。
除了骨碌碌滚得地上到处都是的，他面前的桌案上，这会儿还摆着六颗水灵灵的葡萄。
若不是在她身边待得久了，也不会知道当初动辄大杀四方的谢公子，竟藏着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他能拿她怎么办？叫她不要捉弄他？
她只会一脸无辜的望着他，很奇怪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呀，他怎么可以这样责怪她？
他……
他只能真诚感谢她馈赠的葡萄。
何之斐无奈的默默叹了口气，继续翻阅没剩下多少的公文。
走到窗边摆放案几和软榻的位置，何姑姑才看清楚谢姜在做什么。
“公子拿着个核桃雕什么？”不是被耗费心神的公务绊住就行，何姑姑把心收回肚子里。
谢姜没有吭声也没有抬头，将一株珊瑚固定好之后，又将方才做好放在手边的，一条只有芝麻大小的鱼，放进了核桃里的海底世界。
何姑姑见状也不好打搅，默默站在一旁看了会儿。
谢姜盯着核桃里的那方小世界看了又看，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便将核桃轻轻放下，随即找了块不知是什么的材料继续刻画。
瞧着她手里的小工具，运用得十分灵巧，但锋刃雪亮似乎很锋利，何姑姑便忍不住叮嘱道：“公子小心一点慢慢来，可不要划到了手。”
视线挪向放在案几上的核桃，何姑姑顿时眼睛一亮，一分为二的核桃壳，一看就是精心打磨过，并且用金属扣子连接了起来。
但最精妙之处并不是核桃本身，而是隐藏在核桃壳的里面。
核桃壳里面的空间虽小，却容载了一片神奇世界。
各式各样的游鱼虾蟹，各种色彩的水草珊瑚……br>
核桃内壳也涂上了一层静谧幽邃的深海蓝。
“呀！这做得也太好看了，公子的手也太巧了，这是做了一片海呀，哦呀呀，小鱼活灵活现的，还有一只小螃蟹呢，胖乎乎的小钳子……”
何姑姑正惊叹之时，谢姜已经很快做好了，一只只小小的海螺。
谢姜将核桃拿在手里，寻了三处最恰当的地方，将海螺分别固定好。
来回打量了两眼，谢姜满意的点点头，将核桃壳盖上，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核桃，除了表皮打磨过，看起来光滑一点，并无出奇之处，就连壳中间连接的金属扣，也暗藏在核桃壳内。
待将核桃壳打开，便只剩意想不到。
“我家公子也太厉害了，随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都能这样巧夺天工，哎呀真是太好看了，只要我家公子愿意，这世上什么事能难倒？”
何姑姑将核桃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夸了又夸。
何之斐的书案距窗边有些距离，他这方向也看不清小小核桃壳内中的乾坤，听到何姑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免有些好奇谢姜究竟精雕细琢了些什么？
突然想起来书房里还有个人，连忙献宝似的走到书案前，打开核桃壳给何之斐看，“何公子快看看公子这番巧思，是不是别出心裁独具一格？”
瞧见何之斐明显的意外神色，何姑姑面上的笑容更得意了，她家公子就是这么无所不能！
大到家国天下，小到一枚核桃，皆能手到擒来。
何之斐朝何姑姑伸出手，将核桃接了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儿道：“的确是精妙绝伦，没想到公子还会做这些？”
谢姜伸了个懒腰，“从前上学的时候跟人学的，好些年没做手艺有点生疏。”
何之斐在想她什么时候上的学？
她还十分年少时，就以一己之力，让四洲天翻地覆，然后改天换地。
难道是她还在定国公府的时候？
看得出来有些手生，但已经非常不错了。
小鱼小虾虽不能说栩栩如生，却也有几分独到的生动之处。
能看得出来是她的风格。
何姑姑与有荣焉道：“随便学学就能做这么好，我家公子就是聪明，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
何之斐微笑着点点头，她自然是天资聪明的，何姑姑夸得其实也没错。
只是何姑姑对人不对事的夸赞……
何之斐不不由得想起，昨天她拉他下棋的事。
为了避免某些麻烦，他没有让她输得太难看，但终归还是她输了。
她眼巴巴地冲着何姑姑哼哼了两声，哼得何姑姑心如刀割对他横眉竖目，说他身上熏香太重影响了她的思路。
何之斐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熏过香了？
但她还冲着何姑姑哼唧。
何之斐也只能昧着良心承认自己的确熏香了。
何姑姑立马就觉得她家公子输得冤，她家公子上天下海无所不能，不就下个棋怎么可能赢不了何公子？
何之斐一边看公文，脑子里一边还在想，下次再拉他下棋的话，他要怎么样才能输，并且输得不留痕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