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金裁缝是日本人，是青木宣一的关门弟子，也是黑龙会的人。袁克佑也是黑龙会的人，他入黑龙会的时候是十多年前，你认为他们会不会认识？”杜宇风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方城一惊，杜宇风提醒了他。
袁克佑被上级派到上海，如果仅仅是为了那艘船的黄金，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勋爵号已经将长利号上的黄金调包运到了大连港。
他为何又突然来到了上海？难道真是上级派遣他来协助自己的吗？
自己的任务，方城很清楚，袁克佑的存在意义并不大，如果只是给自己当个保镖，似乎又太过大材小用。
对，他一定有他自己的任务！
“我对你，对你们都有些许的研究。袁克佑是袁崇焕的后裔，袁崇焕虽是广东人，他的后裔却不是。袁崇焕的遗腹子袁文弼一直留在了辽东，他的后人自然也都在现在的东北。袁克佑是北方人，突然被派遣到上海执行任务，这和你是江浙人，派遣到东北执行任务有本质的区别。”
方城听杜宇风这么一说，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袁克佑肯定是带着任务来的。
在过去的那个年代，由于人才匮乏，有能力的特工满中国到处活动。可是现在已经今非昔比，特工工作也要遵循一定的原则，尽量会派遣语言、生活环境相近的同志前往该地执行任务。
东北人袁克佑派到上海，绝对不会是为了给方城充当什么助手或保镖，这种工作上海地下党组织随时都有合适的人选。
“不错，袁克佑肯定认识金裁缝！”方城冷冷地说道。
杜宇风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你的同志袁克佑就是冲着这位金裁缝来的！”
方城看着杜宇风那双深邃而狡黠的眼睛，不由得暗暗地赞道，此人实在是太聪明了。
“既然袁克佑是冲着金裁缝来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何金裁缝在你面前不但暴露了身份，又将他布局了几十年的阴谋说出来，而且还没有杀了你。”
方城惊讶地说道。
“是袁克佑在中间起了作用！”
杜宇风点点头，颇有深意地笑笑。
“若是杜某推断不错，他一定在暗中跟着金裁缝，既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又是为了刺探更多的情报。可能，袁克佑也不是很清楚金裁缝最终的目的。他的任务应该就是找出金裁缝这个团伙，捣毁黑龙会在中国的组织。”
杜宇风一副气定神闲。
方城默默地叹了口气，脑子越来越清醒，虽然还有很多的谜团萦绕在心头，却不像刚才那么毫无头绪，方寸大乱。
“你，方少爷，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一是等待，二是配合。”杜宇风又缓缓地说道。
“秋月枫遇刺，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只要王美兰不说，这个消息至少可以瞒三天。三天，足够了！”
“等待？配合？”方城不解地看着杜宇风。
“只要秋月枫的重伤的消息今晚不传到戴雨浓的耳朵，我们就坐等北平的消息；等待的这几天你要做的是配合暗中的袁克佑，不能让他在金裁缝面前暴露身份。”
“如何配合他？”方城又问。
“找！满上海滩找他，把你和他去过的地方都找一遍！”杜宇风的眼神自信而奸诈。看書喇
方城知道自己到处寻找袁克佑的确是个好主意，这样既能可以显示他根本不清楚袁克佑的身份，还可以让金裁缝认为自己在找寻明永和尚。
“北平的消息……？”方城突然想探探杜宇风的底。
“北平的事，你帮不上什么忙。你前面说，我也可能是你棋盘上的棋子，其实你任务的核心也是想利用军统内部的倾轧，国民党内部的明争暗斗来实现你们的目的。你也应该清楚，我给你当棋子，也要我愿意才行。”
“没有谁愿意给别人当枪使，除非他能得到利益！”
杜宇风一脸微笑地看着方城。
“北平自然有马汉山、田文水他们去当我的棋子，你只需要在上海等最后的消息。”
方城缓缓地站起身来，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挫败感。
杜宇风说得没有错，他曾经与李部长讨论过无数次，这个“借刀除戴”的方案是最稳妥，却又是极为困难的计划。
从目前看来，方城几乎实现了这个计划，而真相是他的对手早已看穿了一切，敌人如此地配合自己，不过是他们自己也有同样的目的。
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
杜宇风抬头看了看方城，又偏过头去看了看窗帘外面，干瘪的脸上挂着有些满足的笑容。
“天快亮了，你先回去吧，这里随时欢迎你来，方少爷。”
方城默默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伸手将面前的紫砂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刚要转身，突然又问杜宇风。
“你们谋划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们？方少爷的话，杜某有些不明白。”杜宇风的脸色变得冷峻，沉声问道。
“有些事情，有些阴谋绝对不会是一个人能干成的，杜四爷！你的人，绝不是军统的人，更不会是中统的人，你们是一个强大而隐秘的组织！”
方城的话说得很急，苍白的脸上涌起一阵红晕。
杜宇风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方城，干枯的手指静静地按在翠绿的算盘珠子上，默不作声。
突然，电梯门开了，老许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四爷，粥好了。”老许清瘦的身影疾步走了过来。
杜宇风没有看老许，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用了，送方少爷下去吧，让他从后门走。”
老许一愣，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惊愕，转瞬间又放下手中的粥碗，向方城躬了躬身，摊开手，说道：“方少爷，请。”
方城缓缓转身，大步向电梯走去，身后的老许连忙跟了上去。
杜宇风见两人进了电梯，轻轻地用手捻起放在粥碗里的小瓷勺，慢慢地搅着那碗粥，粥熬得很稠，金黄的山西小米裹着白色的金州（现兰州）百合片儿，几颗油黑的宁夏黑枸杞点缀其中……
白和黑，它们都在一碗粥里，谁又能分清楚哪个好，哪个坏呢。
老许领着方城穿过杜公馆大厅，从大厅的侧厅走廊向后花园走去，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精致的落地欧式玻璃门，玻璃门外现着鱼白的亮光。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方城刚要伸出手去抓门上的把手，突然，老许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方城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老许是我们的人，是自己的同志，方城很确定。
老许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着方城，眼神却与任何时候都大不相同。
热情、欣喜、钦佩和期盼都在里面。
“我们的敌人不单单是他们，还有更多隐藏在更深的地方。”老许开口说话了。
“他们？你是说杜宇风他们？”
老许笑了笑，微微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把门拉开，就在方城跨出门的那瞬间，老许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日本人有个神秘的黑龙会，难道中国就没有？”
方城心里一惊，却不敢回头。他知道，此时的四楼窗户边上，杜宇风一定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他出门的背影，甚至那个精明如鬼魅的人能算计到他和老许下楼的每一步需要多长的时间，他们是否有单独说话的时间。
方城消失在若暗若亮的晨色中，四楼的窗户边上，坐在轮椅上杜宇风一脸平静，干瘦的手指端着那碗熬得很稠的小米粥，正慢慢地品着，那把精致的小瓷勺子真静静地躺在方城刚刚喝过的紫砂茶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