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少爷？”老许透过杜公馆硕大的白色铁门栏杆吃惊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方城。
方城一身血污，凌乱的头发上还在滴着水珠，苍白的脸显得异常的冰冷，若有有些失神的双眼看着门里的披着棉衣的老许。
“我想见见杜四爷。”方城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许愣了愣，犹豫片刻，打开了门，却说道：“方少爷请到大厅坐坐，我去禀报一声。”
方城伸出双手，满是血污，轻轻地问了一句，“能找个地方让我洗洗么……”
老许这才仔细地看了看他，狼狈，实在是太过狼狈。
老许点点头，领着方城穿过花园，走进杜公馆楼内，带着方城去了一处洗漱间，让他在这里简单地清洗一下，自己转身上了四楼。
不一会儿，老许急匆匆地下来了，看着方城正静静地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冷冷地看着，老许的心里有些不忍打扰，站在他的边上，抬起头，也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方城。
方城的手已经洗干净了，头发却依然地凌乱，他从镜子里看见老许看着自己，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
“是不是很狼狈？”
老许看着镜子里方城的苦笑，盯着那双略有些空洞的眼睛，叹了口气，突然说道。
“狼狈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倒下，自己一定不能倒下！”
方城猛地转过身，一脸惊愕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干瘪瘦弱的老头。
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就是自己父亲方从恩的声音！这就是父亲的语气，一丝不差！
老许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继续说道：“革命，哪有一帆风顺的，只要人没死，就要斗争到底！”
方城几乎是一个踉跄，双手死死地撑在洗手台上，眼里带着恐惧的眼神，微微张开的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这又是李部长的声音，绝计不会错的。
这个老许到底是谁？方城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窟，今晚遇到的事情让他突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感觉自己如同婴儿般被人戏耍。
“你……？你到底是谁？”方城的声音不大，还略有些颤抖。
老许还是一脸沉稳的笑容，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方城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在方城的耳边说了一句。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要记住，你身边有很多的同志，他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这句话前半句是方从恩的声音，后半句却是李部长的语气。
方城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过一般，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方少爷，四爷在楼上等你，请跟我来。”老许瞬间又变成了老许，一脸的和善。
方城定了定神，伸出手指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又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捧凉水洗了洗脸，扯过边上的一块毛巾擦了擦手。
“有劳老先生了。”
老许用赞许的眼神看了看他，领着方城出了洗漱间，向那个隐秘的电梯间走去。
老许和方城从电梯里出来，杜宇风正坐在长案后面的轮椅上，长案上摆放着多袋档案，听见门开了，抬起头。
“方少爷来了，快来坐。”
老许把方城领了过去，又顺手将长案上早已泡好的一壶茶提起来，拿起一只紫砂的小茶杯，给方城倒了一杯。
方城默默地坐在杜宇风面前的太师椅上，轻轻地两指在小紫砂茶杯边上叩了叩。
“老许，去给方少爷熬碗粥，用上好的山西小米，加些金州的百合，放些枸杞，要黑枸杞，小火细熬。”杜宇风对老许说道。
老许点点头，转身走了，瞟都没有瞟一眼方城。
方城却心里却很清楚——不看，即是关注。
方城轻轻地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而尽，一股醇香的甘甜入喉而下，方城顿觉清爽，砸吧砸吧嘴唇，赞道：“真是好茶！”
杜宇风笑了笑，默默地伸出手来，端起面前的那把紫砂茶壶，给方城倒了一杯。
“茶好不好，得看喝茶的人懂不懂。”
方城微微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即使再好的茶在走卒贩夫口中也不过是有味道的水罢了。
“听老许说，方少爷深夜来杜公馆，略有不堪？杜某冒昧，若有难处，方少爷尽管开口，力所能及，杜某绝不推辞。”杜宇风一双狡黠的眼睛看着方城，脸上却一脸真诚。
狡黠是真，真诚也是真。
方城没有说话，又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可能，可能我们都被骗了。”方城淡淡地说，低着头，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手指甲缝里留存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不知道是秋月枫的血，还是王美兰的血，方城心里暗暗地想。
也不知道秋月枫怎么样了，更不知道王美兰活过来没有，方城又暗暗地想着。
她们都是特务，都是自己的敌人，自己却并不希望她们死去。
杜宇风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看着低着头的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