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怀疑童白松的身份吗？”秋月枫问了一句，静静地看着方城，嘴边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同志之间的关系吗？”方城丝毫不回避童白松就是地下党的身份，他的通缉令早就遍布上海，根本就没有必要遮掩。
“童白松在上海隐藏这么久，这么好，背靠杜宇生这棵大树，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何他会在去年暴露。”秋月枫又问道，她这句话的目的其实很隐晦。童白松的潜伏价值实话实说比方城潜伏伪满州国还要高。
童白松既可以通过美国人在上海最大的贸易公司掌控诸多经济情报，也可以凭借他是杜宇生的亲妹夫打探更多的军事、政治情报。
令人疑惑的是，为何去年在十六铺码头，他骤然暴露，秋月枫想试探试探方城是否知道这里面的内情。
当然，即使方城知道内情，也不可能告诉秋月枫。不过，只要他愿意谈论这些，谁知道某些蛛丝马迹会不会有用呢，更何况童白松的出现，到底是延安或者方城的意思，还是杜宇生的意思。
如果是杜宇生引诱童白松到这里，这里的问题就大了。
方城和秋月枫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童白松的立场。
方城看了看秋月枫，淡淡地说道：“如果去年童白松不暴露，不出手，我们谁会活着？你还是我？”
秋月枫没有说话，她知道，方城说的是实话，在那个危机的时刻，唯一能够打破对峙双方平衡的人，只能是童白松，也只有他才有机会救下方城等人。
“你也不用拐弯抹角地问，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作为地下党的童白松是不是得到了上级的指示，出现在这里，为了救老胡，还是为了救我？其实，你最不想得到的答案是童白松是带着杜宇生的目的起来。”方城弹了弹烟灰，默默地说道。
对于方城来说，这也是一个巨大的疑惑，延安的任务属于最高机密，知晓的人没几个，他甚至都不清楚总部是否会给童白松通报过此事，更不清楚童白松对他此行上海的任务知道得有多少。
他不是不信任同志，所有人，所有事，知道得越少，这个任务才最有可能完成，事以密成，千年古训。
方城看了看秋月枫，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其实，我和你一样，都不想得到那个答案——童白松带着杜宇生的目的。如果，这是最坏的答案，你和我一样，又想问另外一个问题——杜宇生到底是什么目的？”
秋月枫静静地看着方城有条不紊地说着，此时她的心里似乎回到了过去的几年里，自己的灵魂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方太太的身上，只是这种感觉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会是方太太了，现在她面对的是中共高级情报人员，她既想利用他，更重要的是要防备他。
“还有一种可能，童白松到来，肯定是杜宇生授意的，但是童白松自己却不知道，他的周记牛杂店之行，对他来说是偶然，但是杜宇生通过他的这次偶然遭遇来判断某些事情。也就是说，只要童白松回去，无论童白松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杜宇生都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方城眉头紧锁，双眼似乎有些空洞地看着墙壁，仿佛边上根本没有秋月枫的存在。
秋月枫一句话都没说，她很享受这个时刻，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工作，另外一方面她特别喜欢方城现在这种状态，一个睿智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呢？即使他是她的敌人。
“杜宇生到底想从童白松此行得到什么信息呢？这里大有文章！”方城喃喃地说道，手指夹着的香烟已经烧到了手指，他浑然不觉。
“是不是派他来监视？”沉默良久的秋月枫看着方城不再说话，弱弱地提了一句，她知道，这句话完全就是废话，杜宇生派一个共党的通缉犯来监视自己，担心自己窝藏共党戴老板不知道？
方城偏过头来，看了看秋月枫，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应该不傻啊，杜宇生派个共产党来监视你们？他回去，会给杜宇生说实话？”
秋月枫尴尬地笑了笑，只要方城说话，这就够了。一个共产党高级情报人员站在另外的视角来看待这个局，这场隐秘的阴谋，一定有独到的视野，一定有非同一般的看法，她需要方城继续说下去，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在方城眼里是傻瓜还是笨蛋。
示弱，有时候反而是在进攻。
“王美兰是怎么来的？”方城问秋月枫。
秋月枫立即回答道：“她拿着叶局长的手令，到龙华监狱去提胡为东，结果慢了半拍，胡为东被田文水带到了这里，她追到这里来了。”
秋月枫说的是实情，这个时候，她根本不会对方城有任何的隐瞒，更何况这种不关乎大局的小事，也没必要隐瞒。
“叶秀峰在上海？还有手令？老胡被你们抓捕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中统那里？”方城皱起了眉头。
“叶局长在不在上海，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拿着的的确是叶局长的手令。”秋月枫回答道。
“那你把胡为东押在渔阳弄言四海家里，也就是你抓捕他的地方，你明天怎么给王美兰交人？”方城又问道。
“交人？凭一张纸，我就把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交给中统那帮草包？”秋月枫淡淡地一笑，方城也淡淡地笑了笑。
既然秋月枫如此说，她在处理胡为东这件事情上应该没有耍花样，胡为东此时应该被押去渔阳弄，他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绕了半天，他需要得到这个准确的信息。
“有人向叶局长告了密，至少你们的人中间有内奸。”方城又说道，他需要把刚才得到的那个转瞬即逝的信息掩盖过去，不能让秋月枫反应过来，胡为东真实地押往了渔阳弄。
“内奸？你说是田文水？”秋月枫没有觉察，对她来说，内奸这个词太过敏感，以至于失去了特有的警觉。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内部不也有内奸吗？你算是潜伏者，魏万山不就是我们中间的内奸吗？”方城笑了笑，看着一脸看似平静的秋月枫。
秋月枫看着方城深不可测的眼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再接方城刚才的话题，问道：“说说你们的童白松吧，他会不会是你们的内奸呢？”
方城笑了笑，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刚才岔开童白松的话题，就是不想把这个答案告诉秋月枫，想不到这个女人还是如此的精明，她还是咬定童白松不松口。
的确，童白松的出现，实在太过诡异，对于军统，对于方城来说，都有太多的东西无法解释，这个谜题不解开，他们两人今晚都睡不着。
不过，方城不用担忧，从秋月枫把周记牛杂店的菜单交给隐藏的特务金裁缝的那一刻，他就能猜到今晚这个局的目的，童白松又意外地出现在这里，方城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中间的奥秘。
方城微笑地看着秋月枫，说道：“童老板是不是内奸，我比你们清楚，你更想知道的是童白松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杜宇生在通供（共），对吧。”
方城看着沉默不语的秋月枫。
“杜宇生通共，他怎么会让童白松来？你们戴老板的疑心病又犯了，对八拜之交也不放心。”方城缓缓地说道。
秋月枫无言地看着方城，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心里甚至涌起一阵冲动，想一把抓过放在边上的手枪，顶着方城的脑袋，让他痛痛快快地说完。
可是，她也知道，这是最愚蠢的做法，如果这样能让方城这种共产党人屈服，这个天下早就是老头子的了。
方城站了起来，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此时离田文水押送胡为东到渔阳弄差不多过了三个多小时，这里开车过去，最多一个小时，田文水差不多要回来了，只要田文水离开了渔阳弄，袁克佑就一定有办法营救走老胡。
是时候给秋月枫一个答案了，这个答案也是自己脱身的救命符。
“那天，你给我提过交易这个词，今天我们也做了一笔交易，你放了老胡，我给你一个你最想得到的答案。”方城笑着对秋月枫说道。
“放了老胡？”秋月枫警觉地站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摸向边上椅子上的手枪。
“一个女人，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你把胡为东送去了渔阳弄，就算是你放了他，我现在告诉你为何童白松到了这里。”方城指了指秋月枫的手枪，说道。
秋月枫听闻方城的话，缩回了拿枪的手，她在听方城的说法。
“你给我做鱼的那天，你告诉我，戴局长和你都想知道，国民党内部到底是哪股势力想要他的命，今天你应该得到了答案，至少王美兰的出现，很明确地告诉了你，叶秀峰算一个；那么童白松的出现，就很蹊跷了，他到底是延安的态度，还是杜宇生的态度呢？杜宇生的目的是什么呢？童白松会回去带什么信息给他呢？你想不想知道？”方城卖了个关子。
秋月枫缓缓地点了点头。
方城将手指间早已熄灭的烟蒂丢在一只空碗里，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秋月枫，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总以为杜宇生让童白松来，是要把什么情报带回去。”
“其实，错了。杜宇生的目的很简单，他只要让童白松出现在这里就可以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方城说完，转身走出了包间门。
至于什么目的，方城心里清楚，秋月枫却不一定明白，这就够了。
秋月枫呆呆地站着，脑海里一直咀嚼着方城的这句话。猛然，她双眼睁得大大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杜宇生这个老狐狸！秋月枫暗暗地骂了一句，她冲出门去，哪里还见得着方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