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走进杰弗洋行，大堂里的三两个员工用诧异的眼神看了看他，没有和他打招呼，都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
方城笑了笑，径直走上了二楼，二楼的尽头就是原来童白松的办公室，门关着。
方城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请进。”
方城轻轻地推开了门，大门右边的角落里，硕大的办公桌背后坐着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又黑又亮的头发梳成了一个大奔头，白色的衬衣一尘不染，外面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马甲，整个人显得干练、干净、精神。
“请问柳老板在么？”方城微笑地问了一句。
“鄙人就是柳恨水，先生有何贵干？您请坐。”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一双平淡如水的眼睛透过眼镜看着方城，伸出手来指了指桌子面前的一把欧式椅子。
方城缓缓地走上前去，慢慢地坐在柳恨水面前的椅子上，对柳恨水说道：“在下方城，特来向柳老板打听一件事情。”
柳恨水猛地抬起头，举起右手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用一种冷峻的眼神看着方城，沉默片刻，说道：“原来是方经理，柳某上任之初就听下面的人呢提过你们。不知道方先生要打听什么事？”
方城看着这位新来的洋行经理，也摸不清他的路数，缓缓地说道：“在下曾经在洋行工作过一段时间，曾经向长利号的贺船长从南洋私带了一批货物，可惜，听说长利号出了事故，我此次路过上海，特来打听长利号打捞上来没有，我的那批货物是否完好。”
柳恨水看着方城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不知道方先生向贺船长私带了什么东西，长利号沉在海里这么久了，介于时局原因，一直没有进行打捞，估计方先生的那批东西早就被海水泡坏了吧。”
方城静静地盯着柳恨水，慢慢地说：“柳经理说笑了，我定的那批东西，它坏不了。”
“是什么？”柳恨水的眼里充满疑惑的神色。
方城刚要开口，突然从门口传来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那是一批日本人的黄金，重达9吨的黄金！”
方城进来，并没有将门关上。
方城的心里一惊，脸上却异常的平静，他没有回头，却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柳恨水的脸上却是变了颜色，眼里露出惊愕的神色。
一身旗袍的王美兰拿着一个精巧的小坤包走了进来，身材依然婀娜多姿，扭动着性感动人的臀部，黑色紫边的旗袍让她显得高贵迷人，只是脸上却冷若冰霜。
“请问，小姐您是……？”柳恨水站了起来，说的虽然很礼貌，语气却有些生硬。
王美兰看了一眼柳恨水，走了过来，眼睛却四处看了看整个办公室，说道：“看来柳经理没到任多久啊，这里也没什么变化。”
王美兰静静地坐在方城左边的那张椅子上，偏过头来看着方城，问道：“方经理，你看呢，是不是和童白松在的时候一个模样？”
方城微笑着看着王美兰，缓缓说道：“王小姐果然是慧心，即使是有变化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柳恨水脸上有些不悦，气鼓鼓地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两人，说道：“杰弗洋行是美国人的公司，隶属美国商务部远东分部，两位若有公务，请到下面对接。”
王美兰听出柳恨水的言语里的不悦，带着赶人的意思，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花枝招展，说道：“看来柳经理才上任不多久啊，很多事情不甚了解，美国人的公司？有几个在上海的美国人的公司是美国人说了算的？还不都是中国人在办事？”
柳恨水盯着王美兰，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位小姐可是我们洋行过去的王小姐？”
王美兰收敛了放肆的笑容，嘴角翘了翘，说道：“柳经理好眼神，我就是王美兰，曾经在杰弗洋行工作了6年，可以说我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这家公司。”
柳恨水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说道：“王小姐刚才这句话，我在总部听人说过，还特意指明是上海的王美兰小姐说的，我记忆很深刻，虽然我是美国籍，却是中国人。王小姐，你刚才说什么？黄金？”
商人的嗅觉、听觉总是很敏锐的，对柳恨水这种纯粹的美国商人来说，他能闻到任何一丝带着钱味儿的信息，哪怕这个信息上面飘着血腥的味道。
王美兰用神秘的眼神看了看边上不动声色的方城，缓缓地抬起屁股，两只手的胳膊支在办公桌上，将自己完美、性感的臀部和细腰显露出来，她媚眼如丝地看着柳恨水，说道：“柳老板，你知道方经理让贺之荣从南洋带的什么回上海吗？”
柳恨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美兰浑圆的臀部和“s”型的细腰，咽了一口口水，生硬地说道：“你刚才不说是黄金吗？9吨的黄金。”
王美兰咯咯地笑了笑，缓缓地坐了回来，偏过头对方城说道：“方经理，我说得没错吧，你不是也来向柳老板打听这个事儿的吗？”
柳恨水看着方城，方城默不作声，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王美兰，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来上海又带着什么任务，她不是中统的人，也不是军统的人，大公子派她突然到上海，会不会和自己的那个任务有什么关联？
两人都看着方城，方城顿了顿，说道：“既然王小姐也知道这个事情，你就开个价吧，借柳老板这块宝地，我们是不是可以做做交易呢？”
王美兰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眼神，柳恨水的眼里却充满了疑惑和贪婪。
柳恨水开口了，说道：“长利号因为事故沉没，船上成员无一幸免，想不到里面还有如此贵重的货物。”
“你们美国人就没有提出调查和打捞？”方城反问道。
柳恨水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缓缓地说了一句：“船是中国人的船，货是中国人的货，人又全是中国人，对美国人来说，不过是沉了一面美国人的国旗而已。”
是啊，对于美国人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他们不过沉没了一面星条旗而已，战后的财富瓜分，胜利果实的全球掠夺，美国人哪顾得上一艘满载中国人的货物，满是中国船员的沉船。
“国民政府也不过问？”方城又问了一句。
柳恨水苦笑地摇了摇头，说道：“倒是有海关和警署的人来问过两次，做了一下船员和货物登记，就再也没有下文。”
王美兰说话了，“大家都不管，看来方经理的那批黄金……”
方城心里暗暗苦笑，黄金？那不过是一批铜制的罗汉而已，不过柳恨水说出的信息让他觉得很是奇怪，美国人不调查打捞，可以理解，为何中统和军统的人也没有动静，这让人很疑惑。
贺之荣是中统的人，死在了船上，中统为何不提出调查？船上的黄金是日本人送给戴老板的，他又为何宁愿让这批黄金沉入海底，却不派人秘密打捞？
柳恨水默默地用眼镜布擦拭着手中的金丝边眼镜镜片，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了瞟正一脸微笑看着方城的王美兰，又瞟了瞟沉默不语的方城，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
“准确地说，那不是我的黄金，我也是受人所托。”方城偏过头来，看着王美兰。
王美兰看着方城的眼睛，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眼神里露出冰锥般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受延安所托吧？！”
正在擦拭眼镜的柳恨水手顿了一下，缓缓地将眼镜戴在鼻梁上，双手放在了桌子下面。
“王小姐又是受谁所托？戴老板还是叶局长，还是你们的建丰同志？”方城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右手握着胡为东给的那把勃朗宁手枪，那把曾经田文水用过的枪。
王美兰听到方城的话，顿时站了起来，用极快的速度从她那个小坤包里掏出一把枪，对着方城，厉声说道：“我无论是谁，都是党国的人，都有权利立即处决你这个共匪！”
方城冷静地看着王美兰，用眼神示意她看看自己的衣袋。
王美兰低眼瞟了一眼，她看得出来，方城右手在口袋里也握着枪，甚至他比自己更早把枪口对着自己。
柳恨水冷冷地看着两人，缓缓地说道：“王小姐，这里是杰弗洋行，不是什么军统，中统的地方，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二人的身份，我是美国人，不希望在我的地方发生任何关于你们中国人的冲突，请两位都放下枪，不然我就让警察来。”
王美兰恨恨地看着方城，缓缓地侧身坐了下来，枪口依然对着方城。
方城眼里虽然看着王美兰，手里的枪口也在口袋里对着她，心里却在琢磨一件事情——柳恨水怎么知道我手里也握着枪，这个人不是简单的生意人！
其实，方城不知道的是，柳恨水放在桌子下面的手里也握着一把枪，这把手枪就粘在桌面下，柳恨水的手指正扣在扳机上。
可是，柳恨水的枪口又对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