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恩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那本被烧过一角，封面已然被燎的《白起书》，心里稍稍沉了下来。
这本书是他亲手交给了杜宇风，让其代为转赠于大公子。
书是已经到了大公子的案前，为何如此状态，难道……
方从恩正在狐疑，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下楼梯的脚步声。
他终于来了，方从恩回过神来，慢慢地转过身来。
先是一只油光锃亮的皮鞋从楼梯最后一步踏了出来，脚步很轻，却很是稳健。
方从恩缓缓抬起眼皮，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映入眼帘……看書溂
个头不高，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胸前的口袋处别着一支黑色的钢笔，方正的大脸，眉毛又黑又粗，浓密的短发微微地向后梳着，似乎打上了些发蜡，在灯光下黑得发亮。
高挺的鼻梁下面一张阔嘴，嘴微微地张着，脸上挂着如春风般柔和的笑容。
最令方从恩称奇的却是他的那双眼睛和额头。
浓眉下的那双眼睛似幽潭深水般不见渊底，却又如同流淌清泉般潺潺动人。当然，这个年轻人的额头最是让方从恩暗暗吃惊，天庭异常饱满，两边额头阔展方圆，白皙无暇。
他不是翩翩公子，却远比十里洋场所有的年轻人更有朝气，更有城府，更让人无法捉摸。
“方老先生，晚辈来迟，让您久等了……”
刚刚踏下木梯的中年男人说话了，脸上涌起自然、真诚的笑容。同时，他又快步走上前来，向方从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方从恩雪白的眉毛微微地抖了抖，脸上顿时笑了笑，也向他伸出手去。
中年男人一把握住方从恩的手，轻轻地摇了摇，满是笑意的双眼看着方从恩的眼睛，柔声说道，话中带着浓浓的宁波口音。
“久闻方老先生大名，晚辈敬仰之至，却是俗务缠身，一直未得亲听先生教诲，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他的话让人如履春风，他的手却冰冷异常。
方从恩笑了笑，柔声回答道。
“大公子过谦了，方某不过一介山野文人。公子如此抬承，方某惶恐……”
大公子愣了愣，却又转瞬即逝，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易、柔和的微笑。
他松开方从恩的手，又稍稍弯了弯腰，右手轻轻一摆，说道。
“鄙人姓蒋，方老先生可称晚辈剑锋……，方老先生请在这边喝茶。”
说完，大公子走到了那长桌后面，静等方从恩落座。
方从恩转过身来，长桌前的红木圈椅就在他身前，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按在圈椅的弧形扶手上，微微地笑了笑。
“大公子果然气度不凡，当今世上，如此年纪，有如此气场的人已然不多……”
大公子方正的脸上一直带着那般柔和得让每个人都心安的笑容，轻声回答道。
“方老先生谬赞，剑锋不过是一凡夫俗子，恰逢乱世，心中不过是想做些事情，也不枉这一身皮囊……”
“公子好抱负！”方从恩由衷得赞叹道，轻轻地顺了顺自己黑色长衫的下摆，缓缓地坐了下去。
见方从恩落座，大公子才微微拉开面前的椅子，慢慢坐了下来。
大公子伸出手来，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壶茶，笑容未减，眉毛却微微一皱，歉意地看了看方从恩。
“可能齐局长把方老先生的故事讲得长了些，您看，这茶都有些凉了。”
方从恩刚要开口，却听见大公子朝屏风外唤了一声。
“成功，去重新沏壶茶来……”
赵成功从屏风后面走了进来，先是在桌前给大公子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后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捧起桌上的茶壶，转身走了出去。
方从恩微微地瞟了一眼赵成功，随即看着大公子那双深邃、清澈的眼睛，缓缓说道。
“听齐局长讲来，大公子对方某的往事多有了解……”
大公子看着方从恩，将手放在那本被火燎过的《白起书》上。
“方老先生奇人当有奇事，晚辈对您也是仰慕已久，也就打听了些……”
“打听？”方从恩笑了笑。
“几十年前的事情，岂是能打听来的，看来利川一郎是落到了公子手中……”
大公子笑意满满地看着方从恩，点点头。
“涩谷与利川在日本人倒台之前有所密谋，他们两人密谋何事，方老先生自然是清楚的。利川身患绝症，时日不多，于是，他就替涩谷去死，涩谷就以他的身份继续日本人的阴谋。”
“涩谷毒杀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一把火将房子点着。这金蝉脱壳之计，几乎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我们安插在满洲的人从火场中救出了利川……”
“既然利川没有死，自然是有办法让他开口的，所以我就知道关于老先生的往事。他是日本人，不是共产党……”
大公子信口说来，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眼睛却微微地瞟了瞟方从恩眼中那转瞬即消的惊讶神情。
换谁，谁都会惊讶。
想不到他们的人潜伏如此之深，甚至能把控住满洲日本人特务巨头的行踪。
“大公子的人，真是神出鬼没。”
方从恩赞叹道。
大公子却似乎毫不避讳，笑着说道。
“救下利川的人，方家少爷也是认识的，他一直潜伏在哈尔滨警察厅，还被共产党救过……”
方从恩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绝对相信大公子所说的话，只是自己却不一定认识那个潜伏至深的间谍。
“刘魁，方老先生一定没见过，憨憨地一个人，却是我们少有的精英特工。”
大公子淡淡地说道，在他看来，与方从恩这种人打交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或许，根本不需要隐瞒什么。
“大公子好手段，此人我也略听一二，不出彩，不出色，他竟然会是高人……”
大公子一脸笑意。
“这样的人，我们还是有一两个的，比如……”
大公子的眼睛向方从恩身后瞟了去，伸出手指，指了指他的身后。
方从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看着大公子的脸，他知道大公子指的人是谁。
端着茶壶进来的赵成功。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