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恩回过头来，瞟了一眼正在努力挣扎，想快速从麻药中恢复过来的老林，一声叹息地说道。
“你就是青鸾，这不假，但你却还是个女人，还是个母亲。你的母性将他的身份出卖了……”
“……”林诗君一脸茫然地看着方从恩。
方从恩抬起手，伸出手指，指了指扶着老林肩膀的小卢，微微地笑了笑。
“她，就是你给阿玦选的媳妇吧……”
林诗君顿时感觉一阵眩晕，一只手猛地撑在桌上，满脸苍白，顿觉全身无力。
那扶着老林肩膀的小卢更是满脸通红，眼里除了恐惧，还带着丝丝的娇羞。
“你……，你怎么知道的！”
林诗君感受到一种彻底的绝望和碾压，她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怒吼了出来。
方从恩没有理会怒目切齿的林诗君，脸上只是带着微微的冷笑，一直看着紧张无比，却又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卢。
“她一身国军的少尉军装，应该是从未见过阿玦的。可是，阿玦受伤倒在院子里，这个小姑娘，既没有感觉到惊奇，又没有回来询问你我，却将他扶了进了屋。只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应该认识……”
“一个国民党特务和一个地下党特工认识，从你们的关系来看，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阿玦早已和她有联系，要么是你，你这个做母亲的，刻意安排。阿玦岁数不小了，做母亲的哪有不操心的呢……”
方从恩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又缓缓地说道。
“看来，他们两人都还是互相很中意对方。就在刚刚，你没有授意她，她很自然，却又很用心地把药给阿玦敷上，把伤口包扎好。她对阿玦动了情，你这个做母亲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这个小姑娘和杜家兄妹进来，我就很是好奇。她不是间士，只是个低等级的普通女特工，却敢拿着枪站在你的身后，也许她是刚接受训练没多久，但是却出现在这种场合，你不显得有些突兀？”br>
“更重要的是，她看似挟持你，却一直在受到你的保护，看来你是对她真的很是满意……”
“她，她是孙烈臣的外孙女……”
林诗君幽幽地低声说道。
说完，林诗君的身体微微地有些发抖，她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所有的细节都成了他判定真相的证据。
这个男人太过可怕，可怕得令人胆寒。
“那……，那你也不能说他是叛徒！你儿子方城不也找了个女特务当老婆么！”
林诗君咬牙切齿地说道，此时她已经双手撑在了桌上，努力地支撑着自己发抖的身体。
“他们兄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秉性……”
方从恩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来，林诗君顿时一屁股瘫坐下来。
“阿城看似文弱书生，却是个坚定的人；阿玦看似粗犷，心如磐石，却是个羸弱的人……”
“你是他的母亲，你又是个太过强势的女人，你给他一个看似强悍的外表，却无法给予他一颗坚强的内心！”
“你毁了他……”
方从恩偏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林诗君，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埋怨的神色。
“阿玦从小受你的影响，他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你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你是什么立场，你心里很清楚。阿玦可能原来是共产党，现在却因为你，改变了自己的立场！”
“你还想拿他做文章，到上海的顾常言、唐封林都上了那艘船，他们中间必有一个是潜伏在延安的叛徒，这本就是一场锄奸的行动，他们总是要死一个的……”
“死一个，就得上去一个。我猜想，你更愿意看到唐封林是叛徒，他是总部的保卫科长，这个位置很是适合阿玦，阿玦给他们的感觉是冷静、忠诚，能力强悍，屡建功勋，再加上他是阿城的兄长，你又说服我通过云先生举荐……”
林诗君面如死灰，她心里隐藏得最深，谋划得如此精妙的计划瞬间被方从恩看破。
方从恩的脸色愈发地冷峻，双眼如刀地盯着林诗君，屋里弥漫着酒碗里烤炙鹅头的香味儿……
“你为阿玦谋划这一切，但不是单纯想为儿子谋个好前程，你却把他推向了深渊……”
方从恩冷冷地叹了一口气，又瞥了一眼被涨得满脸通红，双眼怒视，无法开口说话的老林。
“你要推儿子上位，却不得不借助杜家兄弟的力量，而杜家兄弟却又利用了你是我方从恩女人的身份。延安要锄奸，杜宇风借此机会牵制上海地下党所有的力量，却后面打着云先生的主意。你又利用杜宇风的谋划，将可以给你儿子让位置的人借杜宇风的手除掉，让阿玦冒领其功，助其上位。”
“你……，你是人，是鬼啊……”
林诗君喃喃地说了一句，眼里完全没有了神采，那张惨白的脸显得异常落寞。
“阿玦受了伤，又正巧是执行锄奸任务回来，如果船上没有发生无法预知的意外，他就此会成为地下党组织上最为器重的人物，你的计划就完成了一半。”
林诗君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方从恩，沉默不语，脸色愈发地苍白。
方从恩又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
“不知道你是受了杜宇风的蛊惑，还是自己看不清楚形势，为何要将阿玦这个孩子卖给国民党，你难道不知道这未来的天下注定与国民党无缘？”
“你带着他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了。阿玦回不去了，你也回不去了……”
“阿玦已经没有了价值，即使杜家兄弟能收留他，按他的本性，又怎会背负叛徒的骂名在杜宇风的手下混饭吃。地下党肯定也是容不下他的，走吧，带着他走，千万不要让阿城知道。”
方从恩的脸色显得很是落寞，眼神里满是痛苦和失望。
林诗君的眼里还是没有任何的色彩，眼前这个白发、白眉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深爱几十年的那个男人？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林诗君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生。
突然，瘫坐在椅子上的老林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来。
手里握着手枪。
枪口缓缓地抬高，朝着方从恩坐着的方向。
方从恩雪白的眉毛下那双尖锐的眼睛盯着老林手里的枪口，站在老林身旁的小卢却顿时花容失色，她不知道该如何办，只是惊恐地看着老林吃力抬起的胳膊。
“师父……”
毫无办法的小卢焦急却又低声地唤了一声，满眼惊恐地看着还是一脸无神的林诗君。
林诗君猛地回过神来，双手死死地按在桌上，双眼顿时涌起惊愕的神色，语气颤抖地喝道。
“阿玦，你要干什么！”
一脸惨白的老林瞥了一眼林诗君，眼里带着令人恐惧的笑意，吃力地将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的胳膊举得很吃力，他身上的“麻沸散”并没有完全消散，举这把枪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方从恩一脸平静，毫不躲闪，双眼凌厉地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阿玦，你……，你要干什么，放下枪！他是你爹！”
林诗君猛地站起身来，全身抖得厉害。
老林的手举得艰难，却没有丝毫的抖动，双眼满是愤怒和仇恨的火花。
“砰！”
一声枪响……
方从恩的眼睛没有眨动半分，却感觉自己脸上一片炙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