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猛地一转身，他手里的枪口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一个人的脑门。
老魏！
不错，那个人就是周乙的联络人老魏，也是在今天早上与方城见过一面的老魏，他们和陈景瑜三人一起喝了红酒。
“你？你怎么在这？”方城冷冷地问道，手里的枪却纹丝不动，枪口依旧对着老魏的脑袋。
老魏苦涩地笑了笑。
“我不在这里，你们又怎么能逃出去……”
“你们？还有谁？”方城一惊，又轻声喝道。
“老方，小心你的枪走火，跟我来……”
说完，老魏转过身，顺着那些摆放整齐的木箱狭窄的通道向船底的舱室走去。
方城手里握着枪，枪口还是对着老魏的后背，紧跟了上去。
下面有六个舱室，每个舱室都紧闭着舱门。
老魏走到第一个舱室门前，回头看了看方城，笑了笑，伸出手去，用力把舱门一拉，门开了。
方城疑惑地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老魏，又瞟了一眼舱室里面。
“童白松？”
方城惊呼一声。
只见，浑身是血的童白松躺在一张船员床上，他脸上的血污已经擦拭干净，一双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城，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老……，老方……”
方城顿时放下手里的枪，疑惑地问老魏。
“老童怎么在这里，他这是……”
老魏那张胖脸涌起一丝凝重的神情，低声对方城说道。
“咱们进去说……”
说完，老魏拉着方城进了舱室，顺手把舱门关上。
方城疾步走到童白松跟前，他的两只手都被纱布包裹，每根手指处的纱布都被鲜血渗湿。
“老魏，老童他……”
老魏没有立即回答方城，只是从后面提了两把木椅，和方城坐在童白松的床前。
老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童的命算是捡回来了……，可是，我们潜伏军统的那位同志可能会暴露。”
方城侧过脸来，看了看老魏，眼里露出惊愕的神情。
“让老童告诉你吧……”
老魏似乎感觉到方城的疑惑和不相信，他也知道自己与方城并不是一条线上的地下工作者，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自己所说的话并不能让方城真正信服。
只有童白松，这个方城曾经在静安小组的同志的话才能让方城彻底地相信。
“鲁明……，鲁明是我们的同志！”躺在床上，头上靠着两个枕头的童白松努力地吐出一句话来。
童白松的话让方城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那种绝对不会相信的神色如老魏以前听到的这句话如出一辙。
“是鲁明冒着暴露的危险救了我……”
童白松又说道，并吃力地讲述了鲁明将他从龙华监狱提出来，锁在自己车上，载着他和杜宇眉到了郊区，在汽车行进途中，鲁明给了他一支烟，给了他一盒火柴自己点烟。
火柴盒里只有三根火柴，火柴匣底用铅笔写着六个字。
枪响，倒地，待救。
“他，他怎么是我们的人呢……，当年就是他发现了周乙留下的破绽，向高彬告了密，周乙才暴露了身份。”看書喇
方城还是有些不相信，对他来说，周乙的暴露，主凶并不是高彬，而是鲁明。
现在鲁明成了同志，这让方城实在无法接受。
老魏也是一脸凝重地看着方城，过了良久，缓缓地说道。
“或许，周乙暴露本就是一场苦肉计，他是故意让鲁明去高彬那里告发自己的。如果不是今天我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让我去龙华监狱向西方向一棵巨大的核桃树下救人，我也是不相信的。”
“你听得出来是鲁明的声音吗？”方城沉声问了问。
老魏皱了皱眉头，歪着脑袋，半眯着眼睛，思索良久，缓缓地说道。
“我和鲁明在满洲时期都没有任何交道，更没有说过话，我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但是，我很确定，当年通知我去救陈景瑜的那个电话，也是这个声音……”
方城没等老魏说完，心里猛地一惊，按照这个说法，这个人就是鲁明！
鲁明就是我们的人，或许连周乙都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才知道他的身份。
突然，老魏又一脸严肃地看着方城，轻声问道。
“虽说鲁明救了老童的命，老童很肯定鲁明就是我们的同志，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方城侧过脸，看了看老魏，沉默不语。
“为何周乙要用这种方式从满洲撤离，他完全可以带着顾秋研和孩子离开哈尔滨，没几个月日本人就倒了，他没有必要一定要让自己暴露，然后又用假死的方法让自己逃出来啊……”
方城紧紧地闭上眼睛，过去的那一幕呈现在眼前，今天他才终于明白了周乙的用意。
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或许，周乙早已对顾秋研的身份有了怀疑，她绝对不是一名普通的特务，如果她仅仅是为了破坏周乙的潜伏计划，她完全可以将周乙的身份秘密地告诉高彬。
她不是日本人的特务，她是军统打入我们内部的特务。
可是，为何上面要将她派到周乙身边呢？难道是因为上面根本不知道顾秋研是特务的吗？
如果上面不知道顾秋研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给他派来一个有丈夫，同时又缺乏谍工经验的女人过来。
可是，偏偏就是她来了。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派遣顾秋研来协助周乙，给他冒充妻子的那个人就是潜伏在我们内部高层的特务。
那个人就是顾秋研的上级，想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顾秋研回去。
要想要让顾秋研回到延安总部，只有一个办法能做到，周乙去死，让她顶着一项光环，让自己人觉得她斗争意志的坚毅，让她的同伙觉得她能力的出众。
周乙用苦肉计，既是为了麻痹高彬，又是为了麻痹顾秋研和她背后的那个人。
方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脸上苦涩地笑了笑，看了看一脸苍白的童白松，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老魏。
“鲁明，应该就是我们的同志了……”
方城叹了一口气，却又突然忧郁地紧锁眉头，猛地问童白松。
“这艘船根本不是长光号，是长城号？”
童白松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又吃力地点点头。
方城一脸凝重，似乎猜到了什么，他一把抓着老魏的胳膊，急声问道。
“是谁让你躲在这艘船里的？”
“是当年抓捕你的袁课长，袁克佑同志……”
方城眼里顿时涌起惊愕的神色，他顿时明白了刚刚袁克佑向他要香烟的眼神。
“他们上了长光号……”
老魏点点头。
“他说了什么没有？”方城脸色有些发白，淡淡地问道。
老魏轻轻地将手放在方城的肩膀上，看了看童白松，似乎他在等童白松来说那句话来。
童白松读懂了老魏的眼神，他的眼神满是痛苦，却又满是期待。
童白松吃力地将自己的身体向上挪了挪，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方城，缓缓说道。
“我们一直想挖出潜伏在我们内部高层的叛徒，这个人潜藏得极深，位置又极为重要……”
“李部长找了他很多年，盘查了很多人，可是每次会线索中断，无功而返。”
老魏突然接过了童白松的话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就如当年高彬为了把周乙挖出来一样，他们都是在悬崖边上跳舞……”
“现在的情况很是特殊，北方的战事极其复杂，南方的和谈又极其敏感，为了将这个潜伏高层多年的特务挖出来，李部长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童白松使劲地咳了两声，又接着说道。
“把他怀疑最大的两个人同时派到上海……”
童白松没有继续往下说，方城的心里却是一惊，他已经明白了李部长的计划。
方城连忙摆了摆手，止住童白松的话继续说下去。
“顾常言和唐封林，他们两人必有一个就是潜伏多年的特务！”
童白松还是将未完的话说了出来。
方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有种选择，就是用我的命去证明敌人的存在，无论自己最后的牺牲是不是得到认可，甚至自己的死还会给自己背负最大的恶名，也在所不惜。
田文水如此，刘冰梅如此，他也是如此……
“老魏，你好好地照顾老童，我马上去长光号！”
方城站起身来，疾步向外走去，却被老魏一把抓住了。
“长光号已经出港了！他让你留下来，就是不想让你去送死，让你把最后的情报传递回去。”
方城呆呆地站在舱室门口，眼里顿时淌下一行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