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君柔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生都无法改变的傲娇，那份得意的神情从脸上飘过，精致小巧的鼻翼微微地颤了一下。
“……”
方从恩没有说话，他甚至不希望林诗君自己说出来。
他心里还没有做好准备，做好和那个住在心里几十年的林诗君分别的准备。
林诗君又浅浅地笑了，笑容里却带了丝苦涩。
她哀怨地叹了口气，侧过脸去，透过窗户，看了看窗外那已然有些昏暗的天空，慢悠悠地说道。
“当年你一心要去虞山镇的言家村，投儒门言家，而我却对儒学毫无兴趣，只想入间门言家。造化弄人，你为了我，妥协了……”
林诗君转过脸来，看着方从恩平静如水的眼睛，又淡淡地笑了笑。
“你的妥协，改变了我们的一生……”
林诗君的话让方从恩有些动容，她说得没有错，自己的妥协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或许，命运就是如此，在人生的路上，会遇到诸多的路口。
选择，不得不做的选择，只有走到那条路的终点才知道对错。
今天，是不是这条路的终点？方从恩不知道，他也许永远都不想知道。
“我们从间门言家一路北上，去了北京，我已经下定决心，忘记言家所学，陪着你过平平淡淡的一生，我在相夫教子，其乐融融。可是……”
林诗君笑着说着，眼里又满是幸福的颜色，仿佛在这一刻，她回到了一路跟随方从恩北上时候的坚毅和决绝。
“可是，你听信了你爹的话，抛弃了我们母子，回老家另娶她人。”
林诗君的话里没有怨恨，这几十年来，她已经在无数的夜里流泪，在无数的夜里痛骂坐在面前的这个男人。
而此时，这个男人就坐在面前，她却连一句怨恨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还是无法抵挡方从恩那张脸，那双眼睛。
无论他的眼里流露出的是什么，对林诗君来说，都觉得是饱含深情。
方从恩的嘴角微微地抽了抽，他的眼里却涌起一丝哀怨，脸上涌起一股悲怜。
“你为何相信鲁藏海的话，却不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亲自告诉我，告诉我，你娶了老婆，我不过是你的外室？你能做的最大努力，不过是回去求你爹，让你纳了我这个——妾！”
方从恩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心里如同一把尖刀猛地插了进去。
林诗君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那双眼睛似乎被自己嘴里吐出的那个字深深地刺痛，精致而小巧的嘴唇微微地颤抖起来。
她冷冷地看着方从恩，哀怨的眼神猛地冒了出来，几十年来夜里的孤独与怨恨又瞬间迸发出来。
方从恩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这些话，都是自己说的，你从未听我说。什么外室，妾，都是你自己给自己扣上的帽子，你从未想过我在当年的想法。”
“你……，那年为何不等我回来，为何不等我回来……”
方从恩喃喃地说道，在那瞬间，他那双眼睛满是疲惫，又满是哀伤。
“那你说，那一年，我等你回来，你又如何？你会违了你的意，退了那门亲？你会跟我长相厮守，永不回家？你方从恩做不到！你一辈子最大的弱点，就是太想平衡，平衡所有的关系，平衡所有的情感，想让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满意，都幸福。”
“可是，到头来，你就会成为最不快乐，最不幸福的那个人！”
“这就是你，方从恩！你一生崇尚儒学，却难逃‘中庸’二字！”看書喇
林诗君的话如一把剔骨的尖刀，将方从恩的内心生生地划开，让他自己透过这道血淋淋的伤口瞥见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这个女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懂自己的女人。
自己学贯古今，所读圣贤书汗牛充栋，无论是儒学，间学无不精湛无比，自己却无法将一身所学全力施展。
自己将间门所学授予地下党特工，却又委婉拒绝李部长的加入暗示；自己在江南文坛小有盛名，却又不会做出坚定的立场选择。
或许，这就是林诗君所说的自己骨子里的中庸之道，她或许能说得更加残忍一些，其实这也是一种软弱。
方从恩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地颤了颤，他看着林诗君那双眼睛，看着那双眼睛射出的直刺灵魂的光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回到那一天，自己该怎么面对抱着孩子的林诗君呢？
自己又该怎么面对她，面对襁褓中的孩子呢？
林诗君没有给他那个解释和说话的机会，不是因为她个性的执拗，也不是因为她深受其辱自我逃避。
她，因为深爱着这个男人，知道这个男人无法做出选择，与其让这个男人难堪和纠结，不如自己放手，让所有的伤痛自己承担，让全部的痛苦压在自己的头上。
“方从恩，我知道，你当年做不了选择。我，帮你做了！”
林诗君的情绪稍稍地平复了下来，她淡淡地看着一脸痛苦的方从恩，轻声说道。
“我林诗君一辈子都不希望你，不希望你方从恩面临艰难而无法抉择的时刻，我宁愿毁了自己的一生，也不想我的男人面临我的那种痛苦！”
方从恩的脸有些扭曲，他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的那份苦痛，在这一刻，他顿时明白了当年林诗君不辞而别的那份沉重和成全。
原来，所有的成全，不过是有个深爱你的人在背后默默地承受所有的痛苦。
“诗君……”方从恩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努力地平复有些起伏的胸膛，轻声地吐了两个字来。
“你……，为何还要回来……”
方从恩嘴里崩着一句话来，他那双放在桌上线装古书的干枯的手指微微地有些颤抖。
林诗君瞥了一眼方从恩的手，又看了看他满是痛苦神色的双眼，脸色变得异常地冰冷。
“我这一辈子，除了你这个男人，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比你更重要！”
方从恩那双手猛地抽搐了一下，干枯的手指紧紧地抓在那本书上，那本线装古书的封面顿时皱了起来。
有些发黄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小篆黑字：白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