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恨水静静地看着方城，眼里满是钦佩的色彩，却依旧一副浅浅微笑的模样。
沉默片刻，柳恨水神秘地笑了笑。
“应该是一石六鸟！”
“一石六鸟？”方城顿时一声惊呼。
柳恨水点点头，又说道。
“总部这次布置，远比你刚刚说的还要复杂，现在就不与你细说，今天晚上的行动至关重要。”
“而你，老方，今晚你要做的事情非常的危险……”
“你要我上长光号……”方城一脸平静，他猜到了柳恨水所说的危险是什么。
既然杜宇风在长光号设下了圈套，布下了陷阱，他必须要上船，既是为了解救同志，更是要上那艘船去铲除内奸！
柳恨水点点头。
“不错，就是上长光号，我们在上海的很多同志都会上那艘船，包括潜伏在我们中间的内奸。你上那艘船，不止是救下我们的同志，更要在那些同志中甄别出内奸来，让国民党设下的陷阱帮我们除掉叛徒！”
“你也知道长光号是杜宇风设下的陷阱？”方城平静地问道，虽然从柳恨水的话语中得到了答案，但是他依然想从他口中得到真相。
“杜宇风永远不会想到，他的亲哥哥会出卖他……”
柳恨水的话很冷，冷得让坐在对面的方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柳恨水看着满脸惊愕而又有些沉重的方城，淡淡地笑了笑。
“斗争的本质，就是人性的争斗……”
方城不再说什么，心里似乎明白了许多。
“王美兰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把她关在这里。”方城终于开了口，看着柳恨水。
“只要过了今晚，她就已经不重要了。还有一个小时，我就会离开上海，前往青岛，再乘坐美军的军机到东京，等她醒过来，只要她看了这里面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拆穿我的身份！”
柳恨水指了指大壮放在桌子上的那份档案袋，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柳恨水。
方城皱了皱眉头，疑惑不解地看着柳恨水的眼睛。
柳恨水狡黠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认为这份档案来自杜公馆的四楼？”
方城点点头。
“你错了，这份东西是杜宇风想要的，里面都是关于我的绝密档案。不过，有些东西是专门给他们看的……”
方城顿时明白了，这不过是一份真假参半的档案，或许有很多的内容就出自柳恨水自己之手。
“在这份东西里面，我是大公子的单线联系间谍，主要工作是对美情报。她要是看到这些东西，要么假装不知道，交给高林心，要么假装没看见，秘密地销毁这份档案。”看書喇
“但是她绝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偷听我们的谈话，她是个精明的女人，自从温庆河死了以后，王美兰也厌倦了特务生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她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方城微微地笑了笑，想不到柳恨水如此高明，连人性都已经算计其中。
“我走后，大壮会处理这里的一切，你放心。”
柳恨水看了看方城，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脸色渐渐地显得有些落寞。
“不晓得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真想回言家庄去看看……”
方城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那句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来。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
“言家庄一切都好，你也放心。”
柳恨水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眼神深邃地看着方城，微微地叹了口气。
“根据李部长的指示，让我借机潜伏海外，通过我美籍华人的身份为以后做打算，未来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
方城笑了笑，满眼真诚地看着柳恨水。
“做我们这一行的，哪想得到未来，都是为了别人的未来，只希望未来的人能记住我们……”
柳恨水狠狠地点点头，似乎心里已经释怀，缓缓地站起身来，手里拿起那份档案，正打算转身往办公桌后面的休息间走去的时候，他慢慢地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无遗……，无遗那孩子埋在什么地方？”
方城的心里猛地一惊，柳恨水终还是知道了言无遗已经死了，天下没有那个父亲不深爱自己的孩子。
方城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柳恨水，看着柳恨水布满细纹的脸上涌起一丝悲怆，方城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他……，他埋在言家庄的祖坟里。”
柳恨水点点头，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发突然滑落了一缕，耷拉在额头上，眼里满是晶莹的泪光在闪动。
“你……，回去吧，或许今天晚上你们方家会很热闹。”
方城站起身来，默默地看着柳恨水走进那间休息室，将那份档案放在躺在床上的王美兰的头边。
方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突然，听见柳恨水在背后说了一句。
“代我向方老先生问好，论起辈分来，他是我的师哥。”
方城没有回头，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眼里瞬间有些湿润。
他们是怎么样的一群人啊，为了自己心里的理想和信仰，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即使离家十数载，现在近在咫尺，却只能视而不见，即使他的儿子葬于乱坟岗，他却不能潸然泪下。
方城匆匆地下了楼，大壮正坐在门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眼神却飘忽不定，时不时地看着街面上匆匆而过的行人。
“大壮。”方城轻声唤了一声。
大壮一惊，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来，脸上略有些尴尬的神情。
方城笑了笑，知道大壮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你别往心里去，都是为了革命，为了工作，有些事情是有纪律的。”
方城戳破了大壮心里的隔阂，他讪讪地笑了笑，用手挠了挠头。
“老柳是你的……”方城又问了一句，他知道柳恨水和大壮都是言家庄的人，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血缘关系，这种血缘关系应该不会违反组织的纪律。
方城只是有些好奇，随口问了问。
“他是我大伯。”大壮怯怯地回答道，脸上却显得极其不自然。
方城不再问，微微地点点头，走出了杰弗洋行的大门。
大伯？那大壮会是言家老二、老三的儿子吗？难道是言四海的儿子？
方城心里很是疑惑，却没有回过头去继续问大壮。
有些秘密，或许根本想让外人知道。
方城在杰弗洋行的门口拦了一辆人力车，在他坐进去的瞬间，他目光瞟向那栋漂亮的小楼，在二楼巨大的窗户边上站着一个人，修长健硕的身材，有些花白的头发梳得很是齐整，刚才滑落的那一缕头发又重新服服帖帖地顺在头顶。
那是柳恨水，他正看着坐在人力车上的方城远去。
“你，怀疑他？”柳恨水的身边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王美兰正站在柳恨水的身后，手里拿着那份写“柳恨水”三个字的档案袋。
柳恨水微微地摇摇头。
“不！他是我们永远都完全信任的同志！只是……”
“只是，你要瞒着他，让他把那些人都引出来，也只有他能够让杜宇风相信，你和云先生做手术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柳恨水点点头，满脸肃然。
“委屈你来演这场戏，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不能把我和云先生联系在一起，只要过了今天就好……”
“你要瞒住所有人，就不担心我？我可曾经是中统的人。”王美兰向前走了一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柳恨水回过头来，伸出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浅浅地笑了笑。
“我们相信你，就如同相信方城一样，只是你们现在的任务各有不同。当你躺在病床上，做出决定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相信你，相信你弃暗投明是真诚的。再说了，这次任务如果没有你的出色表现，是瞒不过杜宇风那只老狐狸的。”
王美兰的脸上顿时涌起一阵红晕，那股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激动油然而生。
那种被信任的感觉真的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