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军用机场在郊区，大壮很是开了一会儿，两人在看见机场高耸的塔楼和被铁丝网围住的停机坪。
大壮把车停在离机场正门不远的地方，回过头来，看着一身灰色长衫，戴着墨镜的方城，问道。
“我们就这么进去吗？”
方城缓缓地摘下墨镜，低了低头，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看机场门口的岗亭和两边站立着的一排持枪卫士，那排持枪卫士的前面摆放着一排粗壮的木头障碍栏。
大壮沉思片刻，轻声说道。
“进去！进去之后，我就下车，你先开车回洋行。”
“我走了，你怎么办？”大壮疑惑不解地看着一脸沉静的方城。
方城笑了笑。
“只要进得了这个门，里面就安全了，我先进去搞清楚状况，如果有紧急情况，需要你支援，我会往杰弗洋行打电话。”
大壮还是有些担忧，又想开口劝说，看见方城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就闭上了嘴，弯下腰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了一张打印的临时通行证，放在了车台上。
大壮又启动汽车，向机场大门驶了过去。
车被全副武装的卫士拦了下来，从岗亭里走出来一个精瘦的军官，一脸傲气地走到大壮的车门边上。
大壮连忙把车台上的那张临时通行证递了过去。
那位军官看了看通行证，又瞟了瞟坐在后排座戴上墨镜的方城，脸上的傲气没有了，却疑惑地看着大壮，问道。
“柳先生的车不是刚出去吗？”
大壮笑了笑，对军官说道。
“是，长官也认出来了，柳先生已经回去了，让我送一位他的客人过来。要不，长官给柳先生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那位清瘦的军官看了看手里的那张临时通行证，又仔细地弯下腰，一双狐狸般的眼睛仔细地打量起坐在后面，戴着墨镜，一脸正色的方城。
过了许久，那位军官直起身来，把那张临时通行证放在手里轻轻地拍了拍，顺手还给了大壮。
“进去吧，既然是柳先生的客人……”
他没有说完，就转过身去，向那群卫士挥了挥手，两个脖子上挂着美式冲锋枪的卫兵立即将挡在门口的粗壮的木头障碍栏移到了一边。
大壮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急忙启动汽车，不慌不忙地把车开了进去。
大壮的车从正门进来，向前行驶了大概两百米，就来到了航站楼的门口，门口已经没有持枪卫士站岗，却有两个戴着白色钢盔的宪兵和七、八个身着国民党空军军服的士兵慵懒地站在门边。
“老方，你就这样进去，会不会太冒险？”
方城透过车窗玻璃，左右看了看，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冷静地说道。
“没事儿，既然进来了，冒险也要试一试。你看那群空军士兵，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站在这里，他们应该是接到了谁的命令。”
大壮惊讶地问了一句：“什么命令？”
方城刚想要告诉他，自己怀疑这群士兵聚集在此，可能会和哈尔滨过来的运输机有关系，却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大壮或许不清楚文物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方城没有回答大壮，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
“你先回去吧，多加留意柳恨水，这个人很神秘，我总觉得他不简单。”
大壮疑惑地点了点头。
“好，我今天就呆在洋行里，守着电话，如果你出来了，不需要我来接应你，你就给我回个信儿。”
方城笑了笑，使劲地拍了一下大壮的肩头，拉开车门，走下车去。
大壮假装启动汽车有些困难，一边扭动动汽车钥匙，一边抬着头，看着方城向那群空军士兵走去。
灰色长衫的方城镇定自若，手里拿着刚刚买的那份报纸，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头顶戴着黑色圆礼帽。
他缓缓地踏上台阶，刻意地从那群身着蓝色军服的士兵边上往里面的候机大厅走去。
没有一个士兵多看方城一眼，甚至连那两个戴着白色钢盔的宪兵也没有看他。
方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放慢了脚步，只听其中一个嘴里叼着烟卷的空军士兵说道。
“大清早就让咱们待命，待得哪门子命……”
另外一个士兵刚刚把嘴里含着的香烟点着，将手里的燃尽的火柴杆儿往地下一丢，骂骂咧咧地说道。
“长官没让你去停机坪等着，就算不错的了，你没见那几个地勤，从天不亮就在停机坪等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要来……”
方城的心里一紧，看来情报的确有些出入，从哈尔滨过来的飞机并不是晚到，而是早到！
难道童白松的情报出了问题？他不是说过，这个机场的站长为了走私黄金，对每周从哈尔滨前往上海的运输机的时刻把控得很准的么？
“你俩别发牢骚，小心被长官听见，罚你哥俩去扛大木箱子去……”又一个士兵走了过来，一把抓过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士兵手里的香烟盒，从里面抽一支出来，又从第二个说话士兵的手里拿过火柴，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刚刚丢下火柴的那个士兵顿时脸色通红，使劲把手里的火柴塞给他，嘴里嘀咕着。
“昨天搬，今天还搬，上面当官的当我们是驴么……”
“看来，今天我就是来搬箱子的，谁也跑不掉啰……”
最后说话的那个士兵一边擦着洋火，一边叹了口气。
方城刚刚与他擦肩而过，心里却不由得一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如果这群士兵是被派来搬运木箱的，他们搬运的极有可能就是那批文物，听刚刚三人的对话，昨天已经到了一架飞机，其中一人还参与了搬运。
看来，童白松的情报是有误的，黑龙会的人根本不是用那三架运输机，而是另有渠道。只是方城怎么也想不明白，黑龙会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够调用国民党的军机为他们走私这些古董、文物。
难道国民党军方高层也有黑龙会的人？方城不敢再想，只得缓缓地踱着步，向候机大厅走去。
大壮见方城淡定自若地进了候机厅，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连忙启动汽车，调转车头，向机场大门驶了出去。
一身灰色长衫的方城看了看空旷的方形大厅里，大厅两边放着两排简易的木质长椅，两边的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刷上了两排标语，两排标语的中间挂着两幅巨大的画像。
其中一副是中山先生的。
在一排木制长椅上，坐在两个穿着墨绿色军服的军官，从他们肩上的肩章来看，一个是上校，一个是少校。
他们两人都各自拿着一份报纸，翘着二郎腿，旁若无人地看着。
方城又瞥了一眼这边的长椅，长椅的尽头坐着一个身穿蓝色洋服的矮瘦男人，和方城一样，都戴着墨镜，那张看似干瘪的脸上却长满了花白的胡须，头上一顶灰色圆礼帽压得很低。
他的手边放着一个皮质提包，此时他正侧着身，背对着方城，抬着手腕，看着手表。
方城感觉此人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警觉地坐在了木质长椅的另外一头，将手里的报纸展开，举了起来，把自己的脸遮住。
方城的袖管从举着的手腕滑了下来，露出了手腕上的手表，他瞥了一眼。
八点十五分。
辰时，朝食。
大厅很安静，只有偶尔听见对面长椅上坐着的那两位军官翻看报纸发出的声音，方城的动静很小，他翻动报纸的时候很是小心，他那双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却时不时地注视着长椅那一头的那个清瘦老头。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门口站着那几个抽烟的空军士兵，虽然听不清他们聊着什么，却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极其不耐烦的神色来。
没多久，从门外又进来一群人，有的人穿着暗绿色的陆军军装，有些人穿着蓝白色的空军军服，还有两个人穿着黑色的中山装，他们应该是特务人员。
方城的心里一惊，他们应该是来接机的，这是军用机场，自己的这一身装束，会不会……
就在方城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领头的那位穿着暗绿色军服，肩上顶着三颗金灿灿校星的人看见了方城，只见他眉头皱了皱，停下脚步，轻轻地向边上的一位身着便服的黑衣特务示意了一下。
那位黑衣人特务侧过脸，看了看方城，又看了看同样和方城坐在一排长椅上的清瘦老头，疾步向他们两人走了过来。
方城的心里一沉，缓缓地将手里的报纸放了下来，又将鼻梁上的墨镜摘下来，一脸平静地看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