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婶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围裙的裙角，一只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连忙转身疾步走出了方老爷子的书房。
方老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满是悲怜，他偏过头去，看着窗外那朦朦胧胧的天色。
他也该起床了，方老爷子心里暗暗地想。
方城其实早已醒了，只是他半躺在床上，双眼睁得很大，看着破旧的天花板。
屋顶用的是松木板铺就而成，时间太过久远，那层木板早已发黄、发暗，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被虫蚁啃噬得千疮百孔。
玻璃窗外朦胧的晨光映了进来，秋月枫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那细嫩的脖颈枕在方城的胳膊上。
方城胳膊上的皮肤能够感受到秋月枫有节奏地呼吸，他轻轻地把她脸上的头发捋到她的耳后。
一张带着红晕的脸露了出来，似乎今天的这张脸不再那么陌生，又似乎今天的这张脸更加艳丽和安详。
方城轻轻地从她的脖颈下面抽出了胳膊，轻轻地翻过身，坐了起来，把腿伸出床下，穿上鞋，又弯下腰，把丢在地上的裤子和衬衣捡了起来，慢慢地穿起来。
方城扣好最后一颗纽扣，缓缓地转过身，却突然脸色一变。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秋月枫已经醒了，头靠在床头，凌乱的头发随意耷拉着。
一条白嫩的胳膊直直地伸出了被子，精巧的手里握着一把枪，如玉葱般的食指扣在扳机上。
枪，是方城枕头下的那把枪。
方城惊愕地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秋月枫，双手还停在最后那颗纽扣上面。
“你今天一定要出去吗？”秋月枫的话很冷，甚至有些颤抖。
方城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
秋月枫挪了挪身体，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靠得更上一些，一只手举着枪，一只手拉了拉粉色的被子，将自己的身体盖住。
“你知不知道高林心要……，要抓你，抓不住你，就会杀了你！”
秋月枫的语气有些激动，那张粉嫩的脸色涌起一片红晕，双眼盯着方城，眼里似乎有些晶莹的东西在流动。
“我知道……”方城淡淡地说道，双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他们，他们就在方家门前，你爹一到上海，他们就已经监视这里了，你只要出了这个门，随时都可能送了命！你知不知道？”
秋月枫几乎于嘶吼，举枪的手颤抖得厉害。
方城伸出手来，轻轻地握着秋月枫手里的枪，淡然自若地看着秋月枫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
“既然他们已经到了门口，我更不能躲在被窝里。你放心，我死不了……”
秋月枫手里的枪悄然到了方城的手中，她依旧伸着白嫩的胳膊，眼神有些空洞、失落，终于，那一滴眼泪还是滚落了下来。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是方城的女人，还是方城的敌人。
那滚落的眼泪也不清楚，到底它是为谁而生，为谁而落……
方城灵巧地把手枪的弹夹退了出来，里面压满了金黄的子弹，他又仔细地检查了手枪的各个部件，再迅速地把弹夹插入弹匣中。
这一次，他把手枪别在了腰后。枪在这个地方，他更为熟练地拔出来。
方城穿上外套，刚要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看秋月枫，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秋月枫的那只手无力地耷拉下来，脸上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命运。
她双手死死地攥着被子边缘，整个头缩了进被子里，只有那凌乱的秀发在外面微微地抖动着。
方城刚刚走下楼，就听见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吕大封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快步疾走地向客厅角落放电话的柜子走去。
“大封，我来……”
吕大封的手刚触碰到电话听筒，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老爷子已经走出了书房，站立在书房与客厅连接的廊厅里。
吕大封惊愕了一下，缩回了手，立即说道。
“是，老爷。”
吕大封说完，转身缓缓地向厨房走去。
方老爷子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电话的铃声一直响着，方城刚刚走下楼梯，方老爷子的手已经拿起了听筒。
方老爷子一脸平静，把话筒贴在耳边，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是方老先生吗？”
方老爷子轻声地回答道。
“我是方从恩。”
“童老板被捕了，他从北方过来了……”
方老爷子没有说话，脸色异常的凝重，耳边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那个人已经挂断了电话。
方老爷子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电话，看了一眼站在楼梯口的方城，伸出手来示意他过去。
方城疾步走了过去，站在方老爷子的跟前。
“今天天气不错，院子里走走……”
方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到了院子里。
方城以为父亲会把他带到那棵槐树下面的藤椅处坐下，方老爷子却在院子中央那座鱼池边上停住了脚步。
“李部长有没有给你说过，我是谁？”方老爷子抓起池沿边上的一包鱼食撒进池子里，轻声问道。
方城摇摇头。
“从未提及。”
方老爷子微微地点点头。
“你们几乎大部分骨干特工都是我的学生，除了你不是……”
方城并不感到惊讶，他似乎早在心里就有这种疑问，特别是顾常言来见自己的父亲的那一刻，他隐约地知道自己的父亲与组织的关系非同寻常。
“你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这个叛徒已经身居高位，必须要除掉他。锄奸这件事，你来办……”
方城的脸色有些惊愕，自己接到的命令不是要配合上海地下党拿下那一批被黑龙会搜刮多年的文物么，现在怎么要我来锄奸呢？
“可是……”
方老爷子轻轻地拍了拍撒鱼食的双手，冷冷地看着方城，轻声问道。
“可是什么？黑龙会怎么办？外面的高林心和杜宇风怎么办？”
方城不再说话，紧闭着嘴唇，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那双威严的眼睛。
“情况很复杂，上海的局势很复杂……”
“顾常言是我与李部长唯一的联络人，他也是我们双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叛徒不止一个，你要面对的敌人异常的凶狠、狡猾，自己要多加注意。”
“他是谁？”方城镇定地问了一句。
方老爷子看着方城的双眼，迟疑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我只知道顾常言不是……，或许今天他们都会露出马脚。”
“他们？”方城惊呼一声，难道叛徒还不止一个？
一抹金黄的阳光从那棵槐树顶部射了过来，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