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馆，四楼。
空荡的房间中央吊着一盏灯，灯光昏黄，垂吊着的灯微微地摇曳着。
那排巨大的鸡翅木柜墙边上的窗户打开着，寅时的清风吹进来，白色的窗纱轻轻飘舞。那缕清风破窗而入，拍打着那盏灯，垂吊的灯左右摇晃着。
入室的清风犹如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杜宇风那张清瘦的脸。
放下电话的杜宇风紧闭着双眼，脖颈微微地靠在轮椅的靠背上。
杜宇风身后的影子随着灯光的摇曳，忽大忽小……
而他全身却也被一个影子笼罩，那是坐在长案对面的杜宇生。
杜宇生的影子压在杜宇风的身上，忽闪忽现。
杜宇风紧闭双眼，他的脸一会儿融入在杜宇生的阴影中，一会儿又显现在昏黄的灯光下。
一片惨白……
“你一直都在为他做事……”杜宇生说话了，一袭白色长衫的他，双手杵着那根白色的文明棍，眼神悠长，脸色平静。
“你不也是么？”
脖颈靠在轮椅靠背上的杜宇风没有睁开眼睛，却张开嘴，回答了自己的二哥杜宇生。
“不，我说的是，你一直在为他做事！”
杜宇生又淡淡地说道，语气平静，唯一那个“他”字，说得很重。那个字，让杜宇生的语气里充满了敬畏。
杜宇风听懂了杜宇生嘴里的“他”是谁。远比杜宇风口里所说杜宇生为他做的人更强大。
杜宇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整个眼眶布满了血丝，如同一头嗜血野兽的眼睛。
他正了正身体，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杜宇生，没有说话。
“原来，老子也一直在防着自己的儿子……”
“天下没有父亲不担心自己的儿子，没有哪个父亲不为自己的儿子保驾护航……”
杜宇风说话了，话很冷，冷得让杜宇生不由得避开了他的眼神。
杜宇生苦苦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我一直以为我很高明，明面上与亚洲谍王义结金兰，暗地里以权势滔天的大公子为靠山。想想真是可笑，真正高明的人是你……”
杜宇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二哥。
杜宇生又叹了口气。
“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兄弟……”
他的语气里有些哀怨，脸色却有一丝苦涩难咽的笑容。
“难怪，周悦山，文重月等人都说杜公馆真正的主人，不是我，而是你。”
杜宇生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挂着苦涩的笑，瞥了一眼杜宇风，又瞥了一眼长案上摆放的那一堆档案袋。
杜宇风的嘴角微微地抖了抖，迟疑片刻，终还是开了口。
“说这些话的人，都已经死了……”
杜宇生愣了愣，笑着轻轻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只见杜宇风将面前反扣着的档案袋推到一边，又将那碗喝完的粥碗推到一旁，最后将边上的那把“春秋”算盘拉了过来。他那修长枯瘦的手指轻轻地放在那排翠绿的算盘珠子上。
“天亮之后，只要抓住那个人，二哥你就安安稳稳地做你的上海市长，从此之后，四弟搬出杜公馆，绝不会碍你半分眼！”
杜宇生脸色一怔，惊愕地看着杜宇风那双通红的眼睛。
“四弟要离开这个家？”
杜宇风冷笑一声，轻轻地把一颗翠绿的算盘珠子拨弄出去，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
“事已了，人无用，与其兔死狗烹，不如借坡下驴。四弟这番残足断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
杜宇生的脸色顿时涌上复杂的神情，眼神诧异地看着杜宇风。
“与其日后死于非命，牵连杜家，连累二哥，还不如寻个机会金蝉脱壳。文种当年献七计，只用三策，灭吴霸天下，后被勾践赐死；范蠡携女西施，西湖荡舟，富甲天下。”
“熟好熟劣，二哥肯定是知晓的。四弟不求范蠡名垂青史，却也不愿文种那般凄惨下场。”
杜宇风阴沉着脸，说得很慢，说得很是冰冷。
杜宇生却听出了他发自内心的恐惧与真诚，高智慧的人，总是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控制力，他们晓安危，知进退。
“那个人真的就那么重要？”杜宇生轻声地问道，话语里带着一丝的胆怯和不解。
杜宇风严肃地点点头。
“是，他太重要了！如果不能为公所用，那就一定要将他彻底毁灭！此次他前来上海，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杜宇风的语气很坚决，很冷酷！
杜宇生点点头，他已然猜到了那个人是谁。杜宇风不惜暴露自己如此绝密的身份也要将那个人抓捕或是杀死，足以见得那个人的重要性。
“刚刚离开的吕大封，真的要让他离开上海吗？”
杜宇生不想再过多地纠缠那些足以让他丧命的机密，而是随口问了一个无关的话题。
面前这个只有一只手的兄弟，是连大公子都惹不起的人物。
在那些绝密真相面前，既不可能有父子，也绝对不可能有亲兄弟。
“这个人已经没有了用处，让他走吧……”
杜宇风冷冷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
杜宇风的话让杜宇生却有些疑惑不解，这么多年来，与自己这位四弟有过过密接触的人，一旦没有了用处，没有一个人善终。
他怎么会放了吕大封？
“他伺候了方老先生几十年，权当替我在方老先生身前尽孝吧……”
听完杜宇风的话，杜宇生顿时释然。
情意，还是有的。
只是，这份情意若不牵扯到更多的利益，那它就是情意。
“他带来的情报，足以换他一条命了……”
杜宇风又冷冷地说了一句，阴沉的脸上涌起一片诡异的笑容，通红的双眼闪烁着狡诈的光芒。
“就那么一句话？”
杜宇生很惊愕，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根白色的文明棍。
杜宇风点点头。
“就因为他告诉了你，方城带了一个人去见了方从恩？”
杜宇生还是有些不信，满脸疑惑，双眼狐疑地看着轮椅上的杜宇风。
“这句话就够了，足够了，这句话值千金！如果这句话让大公子听到，他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的。”
“这是为何？吕大封甚至都不知道方城带回来的人是谁……”
杜宇生向前凑了凑头。
“吕大封不知道，我却知道……”
“方城带来方老先生的人，一定是顾常言。延安总部情报分析处的处长，此人可以说是李瞎子的心腹和左膀右臂。”
“你怎么知道！”杜宇生一脸诧异，满眼惊愕。
“目前在上海的这些地下党，以及从北边秘密进入的高级特工，有哪一个能够让方城深夜带回去见方老爷子？从目前来看，只有顾常言一人而已。”
杜宇风笑了笑，又轻轻地将一颗翠绿的算盘珠子拨弄了上去。
“这个姓顾的难道和方从恩认识？”看書喇
杜宇生又问了一句。
杜宇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才是吕大封带给我们这个情报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