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转身走出了厨房，径直进了父亲的书房。
方从恩正悠然自得地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那本线装古书，随意翻看着，见方城进来了，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淡淡地说道。
“识人，识事，识己，你识了什么……”
方城的脸微微一红，心里顿时明白老爷子早有谋划，一切尽在掌握。
他默默地坐了下来。
“儿子修为不够，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点，却又觉得什么都不知道……”
方从恩轻轻地放下手里的书，眉毛挑了挑，又是一脸微笑，缓缓说道。
“每个人都在潜意识里害怕来自暗处的伤害，那种无法预知的伤害不一定致命，但是这个人心里的担忧却让自己寝食难安，内心一直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把暗处刺出来。”
“一个高度紧张的人，他就无法集中思想冷静地思考。”
“如果，让这把藏身暗处的刀露出来，就摆在自己面前，你还那么担忧么？刀有多长，有多锋利，你一看便知。这个时候，你可能会担忧，却不会太紧张。”
“一个人，在潜意识里非常相信自己看到的。这既是人的优势，又是人的缺点……”
方城似乎有些懂了，却又有点似懂非懂，他轻声说道。
“秋月枫就是那把刀，她到我们方家，反而可以让我们更放心，更能清楚敌人的动向。高林心这么做，他就不担心父亲看出他的用意么？”
方从恩看着方城那张脸，嘴角微微地翘了翘，迟疑片刻，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认为秋月枫就是那把刀？”
“难道不是？”方城满脸疑惑，抬起头，盯着父亲那张平静若水的脸。
方从恩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不过是刀柄而已，真正的刀锋在哪，他们会让你轻易看到么？如果是你，你会不会这么快把刀锋露出来？”
“那她……”
方从恩冷冷地笑了笑。
“她，不过是让你认为是刀锋而已。间士中有一种人，专门干掩人耳目，扰乱视听的活儿。你媳妇，这次进方家，就是来干这个活儿的。”
方城惊讶地看着父亲那张冷冷的脸，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为何要处处针对父亲您呢？”
方从恩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丝精锐的光芒，慢悠悠地叹了一声。
“怀璧其罪……”
方城还是疑惑不解地看着父亲。
“杜宇风逼走吕大封夫妇，高林心把你媳妇秋月枫送回来，都是好手段啊……”
方从恩叹息了一声。
“千百年来，什么最残酷？斗争最残酷；什么最险恶？人心最险恶！”
“在这场斗争中，所有人的手段都无所不用其极，参与这场斗争的所有人的内心都险恶无比，为了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绞尽脑汁，耍尽手段……”
“你媳妇秋月枫突然回来，不过是给我脖子上架了一把刀，给你心里插进一根刺。但是最后出手的人，一定不会是她！”
方城惊愕地叫出来：“出手！？”
方从恩点点头，一脸肃然。
“出手。我若是死心塌地为大公子站台卖力，秋月枫就是我方家贤惠持家的媳妇；我若是有半点异心，那么她就是架在我脖子上的那把刀……”
“最关键的是，你是地下党，是他们的死敌，要你叛变投敌，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手段，就是除掉你……”
方从恩的话说得异常平静，一个父亲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有人要杀自己的儿子，却毫不在意。
“他们有很多次机会，为何……”
方城又问道。
方从恩看着儿子方城的眼睛，冷冷地说道。
“只因，时间未到……”
“时间未到？”
方从恩轻轻地点点头。
“或许，明天过后，他们就会使出雷霆手段，再次用暴力的血腥屠杀来清洗你们在上海的组织。”
方城惊愕地看着父亲，难道明天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明天，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次机会，也都是一次正面的对决……”
方从恩轻轻地叹了一声，幽幽地说道。
“父亲，明天会发生什么？”
方城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虽然父亲避着自己和顾常言谈了很久，介于组织原则，他不便相问。
但，他可以问自己的父亲，老爷子既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
“顾处长，他……”
方城又试探地问了半句，方从恩淡淡地笑了笑。
“他是我的学生。”
滴水不漏，什么都没说，却又感觉什么都说了。
“明天，你们有重大的行动，听说为了这次行动，你们延安总部的李部长派了很重要的人前来上海……”
方城心里一惊，顾处长果然和自己的父亲关系不一般，他连这种绝密级的情报都泄露给了父亲。
“藏在这水里太久，太多的人都要露面了，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方从恩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
“他们都藏得太久，太久，太深，太深。这一天，很多人都等了很久，很久。”
方城沉默不语地看着父亲那张坚毅，却又有些苍老的脸。
父子俩就这么相坐不言，书房里异常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突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秋月枫端着那檀木茶托盘走了进来。
“爹，请喝茶……”
秋月枫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书桌上，伸出手端起茶壶，给方老爷子斟满一杯，双手托起，放在方老爷子的面前。
她又给方城斟了一杯，一只手拿起来，放在方城的面前。
方城面无表情，对面的方从恩却笑了笑，说道。
“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顷。阿城有本事，能让秋小姐参茶倒水，也是我方家的福气。”
秋月枫的脸微微地红了红，应声回道。
“爹，您取笑媳妇了。俗话也说，家有贤妻，夫无祸事，只要他不惹祸事就好。”
说完，她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了看方城。
方从恩瞥了一眼秋月枫的眼神，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又说道。
“你去和吕婶把阿城的房间收拾出来，回来了，自然是要住在家里的……”
方老爷子这句话让方城听来，心里却大为不满，他怎么可能再与那个女人再住一屋？
秋月枫的脸上却顿时涌起一片红晕，眼里似乎闪出一道惊喜的光芒，立即高兴地应了老爷子一身，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爹……，我怎么可能与她住在一个屋。”
方从恩笑了笑，笑得很神秘。
“我刚给你说过了，她不过是刀柄。如果你把刀柄捏在手里，那刀锋指向谁，还不由你说了算？”
方城顿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只是他的手段也实在太……
方城看着父亲那双狡黠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眼神是如此的熟悉，似乎在其他人的眼里也看过。
杜宇风，杜宇风的眼神与刚刚父亲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