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除了翻书的声音，很是寂静。
“爹，阿城回来了。”方城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用有些怯怯的声音说道。
书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进来。”
方城连忙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侧过脸，用眼神示意袁克佑跟着进去。袁克佑心里却是暗自发笑，想不到赫赫有名的方副厅长，原来也是惧怕老爹的人。
方城和袁克佑绕过那扇镂空的书架，只见一身白色长衫的方老爷子正手拿一本线装书坐在书桌后面。
老爷子见两人进来，轻轻地将手中的合上，放在书桌上，用手指了指面前的两把椅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
“坐吧，袁先生辛苦……”
袁克佑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他立马满脸堆笑地对方老爷子点了点头，一边坐下，一边摆手说道。
“哪有什么辛苦，不过是陪着方少爷出去走走而已。”
方老爷子微笑着看着袁克佑的脸，又瞥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的方城，轻声说道。
“你也坐吧，忙活了一天，收获应该蛮大嘛……”
方城似乎听出了老爷子口中的讥屑，满脸通红地坐了下来。
“见着鬼手医，许常山了？”方老爷子看着低着头的方城，淡淡地说道。
方城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在父亲方从恩面前似乎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或许年幼时期的父亲对他太过严厉，严厉得让自己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搞清楚了，毒是不是你爹下的？”方老爷子又问道，边上的袁克佑的脸色顿时一变，想不到这老爷子一眼就看穿了方城夜访言家庄的真实目的。
方城赶紧摇摇头，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方老爷子。
老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来，轻轻地敲了敲刚刚合上的那本线装古书，缓缓说道。
“有些事情，并不是为父要瞒着你，只是你的身份很特殊。你是共产党，共产党与过去几千年来所有的开创者都不同。你们有着极强的纪律，又极有原则，有些事情只能算是江湖事。”
方老爷子又顿了顿，一双敏锐的眼睛瞟了瞟面前的方城和袁克佑，接着说道。
“照目前的局势，你们未来可期，也就三五年光影，中国就会进入新的时期，这个时期远非过去那几十个王朝可比。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真相，交代一些事情了……”
方老爷子的话音刚落，袁克佑和方城不约而同地侧过脸，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惊讶的神色。
方老爷子又说道。
“我比你们都要先接触共产党，老朽在北京当教授期间，就认识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名声注定会彪炳千秋，震古烁今！”
他们？方城和袁克佑的心里一愣，却又不敢再细问。
“后来，那群从法国回来的人中，有一人与老朽成莫逆之交，我们二人更是深谈三天三夜，老朽终于明白，未来的世界将在这群手中重新塑造，未来的中国将是几千年来完全不一样的中国。”
“我们无所不谈，饮酒喝茶，谈古论今，老朽一生清高桀骜，却也是折服不已。”
方老爷子的话让方城和袁克佑顿时觉得有些眩晕，他们都知道方老爷子口中所说的是谁，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老爷子与组织竟会有如此的渊源。
“言家善间，言家间士闻名天下，从古自今，几乎参与了历朝历代的变革。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远比过去的几千年更复杂，斗争更激烈，结果也可能更惨烈，有些人，有些事，是你们这个层面永远也无法想象的。”
“间分几种，士分几级。文重月是间，田文水是士，有些间就是普通的特工人员，收集情报，刺杀敌人；有些间却不开一枪，不动一刀，搅动敌人不留痕迹。你们能知道的，或许不到万分之一，更有甚者，那种人可以做到庙堂高位，他们手中的权力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一念佛，一念魔。手里握着绝对权力的间士带来的破坏，将是惊人了。”
“老朽此次到上海，就是受人所托，彻底铲除那片土壤！”
听得正入迷的袁克佑惊呼道。
“老爷子要铲除言家？”
方老爷子轻轻地捋了捋嘴唇上方银白色的胡须，笑了笑。
“言家善间，是培养间士的沃土，在这块地上能生长出各种各样的间士。言家的间术天下无敌，但是言家却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短板。”
方城轻声问道。
“什么短板？”
方老爷子沉着脸，冷冷地说道。
“言家太爱惜自己的羽毛，太害怕家族倾覆，每一次天下大变之际，都会与各方同时保持联络，确保无论输赢，他们都能屹立不倒。这就导致言家基本没有自己的原则，一个家族没有原则，他们培养出来的间士也就没有底线。”
“一个没有底线的间士，往往是最容易被收买的；一个被收买的间士，他就完全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做出违背间士准则的事情来。”
“言家再怎么善间，总是无法与强大的国家机器相比拟，那么言家出来的间士既无法对抗机器，又饱含私欲，于是他们就很有可能被控制。”
“一旦天下太平，这帮间士会如何？”
方老爷子眼里闪过一丝忧虑的神情，又缓缓地说道。
“他们极有可能投靠外国势力，比如日本人，美国人等等，那你们开创的新时代就会种下巨大的隐患。”
“一代间士无所成就，两代，三代呢？一代一代没有理想和信仰的间士被金钱所俘获，被欲望所控制。如果这些间士一代代发展，培养，位居各个行业的高位，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又会是怎样的光影？”
方老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满脸忧虑地继续说道。
“日本人虽然败了，败得很惨，却亡我中华之心不死，这帮倭寇一定会缩回那几个岛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是他们绝不会一直停滞不前，反而会用大量的金钱来培养间士，满足这些间士的私欲，让这些间士在各个领域潜移默化地影响，分化。通俗点说，日本人的计划就是在培养……”
“汉奸！”袁克佑脱口而出，满脸愤怒。
方城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文化汉奸！”
方老爷子的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欣赏的色彩。
“不错，文化汉奸，能乱我中华的，只有文化！如果我们的文化领域出现了汉奸，我华夏文明危矣……”
书房里的三人都沉默了，房间里静得可怕。
突然，屋外传来吕婶的声音。
“老爷，少爷的宵夜好了。”
“送进来。”
老爷子开口说道。
只见吕婶端着一个方形的托盘缓缓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三碗热腾腾的馄饨。
吕婶将托盘放在书桌上，给方城面前摆了一碗，又给袁克佑面前摆了一碗，剩下的一碗却放在一旁。
“爹，你也吃点。”方城将那一碗轻轻地推给方老爷子。
吕婶连忙拦住，笑吟吟地说道。
“这大半夜的，老爷不能再进食了。”
“那这碗是……”方城不解地问。
吕婶刚要说话，方老爷子用眼神止住了她。
“吕婶，去搬把椅子进来吧，大封去接的人也快到了。”
方城心里一沉，原来还有人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