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站在穆慎屿的别墅里面， 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分心想了一下，如果李浣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应该会吃惊死吧。
穆慎屿的房子装潢得非常符合他本人的气质， 经典黑白灰三色， 精巧雅致。房子里打扫得非常干净， 纤尘不染。如果不是客厅里放着几本没有合上的书， 以及明显有穿过痕迹的拖鞋， 沐英可能会觉得穆慎屿把他带到了哪个售楼部的样板间。
一路沉默着跟着穆慎屿上了二楼， 走廊尽头两间房房门关着， 穆慎屿带着沐英到了靠左手边的屋子就停下来了， 他目光示意沐英把门打开。
房间的全貌尽数展现在眼前。
入目是两个嵌入式的书柜，每一格都摆着不少书，靠窗的位置摆了宽大而且有质感的实木书桌，在穆慎屿的示意下， 沐英缓缓走到桌子边， 手边摆着一个相框， 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来，认真看着。
照片里是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 较小的那个穿着牛仔连体裤，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笑得灿烂。大点的那个揽着他的肩膀，英伦风打扮， 虽然故作成熟般绷着脸，眼睛里还是流露出笑意。
“这是……我们？”
“嗯。这里还有。”穆慎屿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相册是皮面的， 但是已经有些裂痕，是经常翻看留下的痕迹。
沐英深吸一口气， 翻开第一页，从第一张照片开始，相册里所有的主角都是他们俩，偶尔出现在镜头里的还有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以及一个中年女人。老人是沐鲲鹏，他的爷爷，沐英在被沐家认回去之前，非常认真地查了好多资料。老爷子眼光卓绝，是非常有远见的人。沐家的鼎盛和辉煌是在他手里创造的。可惜，后继无力，现在的沐家在外人看来依旧家大业大，但其实这些年在沐天恩手里，已经败落了不少。
他的手轻轻从那个陌生的老人的脸上拂过，明明记忆里已经没有多少关于老人的记忆，但是看到老人慈祥的面容时，沐英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
“……我以前听他们说过，其实我小时候是跟着爷爷一起长大的。上次，上次你也说，是在爷爷家才认识了我。”
“是的。” 穆慎屿的表情非常少见的多了一抹怀念：“沐爷爷很和蔼，以前总是留着我吃饭，偶尔，他不忙的时候，还会跟我们一起玩球。”
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人祥和的面容。最后见到老人的时候，老人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医生说他那个时候已经很不清醒了，但是看到自己，依旧非常努力、使出全身力气抓着他的手，含糊地喊着“沐……沐”。
爷爷，我找到沐沐了。
穆慎屿注视着相片里的老人，轻声在心里说。
看到沐鲲鹏的照片，沐英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变得低落了起来。眼睛瞥到了另外一张照片里追着自己跑的女人，女人微胖，三十出头，样貌普通，沐英也不记得她了，但是看到照片第一眼就觉得无比熟悉。
“这个阿姨是谁？”
“这个是保姆李阿姨，你从小就是她带大的。”
沐英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孤儿院的时候只知道两件事情，一件是自己叫“沐沐”，另外一件事就是找“李姨姨”。
“李阿姨现在在哪？”沐英想到了什么，有些急切地抓住穆慎屿的手。
穆慎屿望向沐英的眼睛，眼睛里闪过一抹愧疚，“三年前，因病去世了。”
“这样啊……”沐英一怔，抓着他的手滑落在身侧。
他低头认认真真地注视着相册里面李阿姨温柔的笑脸，曲起手抵在自己的胸口。莫名的，就是觉得那里很难受。
穆慎屿垂下眼睛，李阿姨的孩子是车祸去世的，带了沐英之后把他当自己的小孩一样。沐英走失之后李阿姨一直很内疚，郁结于心，身体变得不太好，五十几岁的年纪人就走了。
她没有什么亲人，一应事情都是穆慎屿料理的，现在人就葬在南山墓园。穆慎屿给她选了一块很好的墓地，在半山腰，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
握成拳的手被另外一只大手温柔地抱住，对方用轻柔却不容置喙的力道，把沐英曲起的手指一根一根捋平，仿佛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拔掉沐英心口那根给他带来隐痛的刺一样。指节宽大的五根手指不容置喙插。入白瘦细长的手之中，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手背，“不要难过了。我陪你一起去看她和沐爷爷，好不好？”
沐英心酸得不行，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
穆慎屿看他眼眶通红的样子，忽然就有些后悔。不应该这么着急的。他的沐沐还没有准备好。
在沐英要伸手继续往后面翻的时候，穆慎屿忽然抬手压住了相册。
沐英疑惑地抬头看他。
“乖 ，咱们不看了好不好？”
沐英认真地注视着穆慎屿的表情，他看到了男人脸上的担忧，以及一丝……隐忍。
在这个瞬间，沐英忽然明白了接下来的照片是穆慎屿不太想要他看到的内容。而那个内容，沐英猜测应该只和他们有关。
从穆慎屿出现，到现在，沐英明白自己和穆慎屿的关系超过了正常的尺度。
穆慎屿对他很好，爱护他，保护他，就像是一位合格的兄长，做着该做的一切。
但又无数次的试探他的态度，把两个人的关系推得越来越暧昧不明。
在穆慎屿近乎明示的前提下，他心里清楚，应该听穆慎屿的话，不要往后再翻，这样就能继续维持好朋友、好哥哥的表象。
但自己要现在这样吗？粉饰太平，装作看不见一个人的付出与真心？
“我要看。”沐英的声音有些哑，语气却十分坚定。
穆慎屿定定的看着他，深邃的眼睛简直能把沐英给吸进去。
接触到穆慎屿灼热的视线，目光一抖，却没有移开半分，眼神不由自主的从穆慎屿的眉毛、眼睛，扫视到鼻子，最后到绷直的嘴角，目光停到这一处，半晌没有挪开。
手上的力道一松。
穆慎屿什么都没说。
沐英也没有再看他，低着头，认认真真看着手里的相册。
相册被翻过一页。新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这、这是……”沐英的嗓音有些颤抖。
他以为这一整本相册都是他们小时候的照片，可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却变成了不同年岁的自己。
有十岁的沐英，坐在孤儿院院子里简陋的大秋千上面，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有十五岁的沐英，穿着校服坐在课桌前，微微歪着头在思考某个题目；有二十岁的沐英，第一次站在镁光灯下，紧张的曲起手贴在腿边……
还有他第一次参加路演的照片，第一次拍杂志的封面照，第一张角色定妆照……很多照片沐英都快忘记了曾经拍过，他不知道穆慎屿是从哪里把这些照片找出来，然后细心地收集在一起。
“沐沐，你知道我每一次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沐英回望他，眼神里有一丝茫然。
“我觉得很难过。”穆慎屿把他揽到怀里，手虚虚搭在他的腰上，低着头，鼻尖顶着沐英的鼻尖，因为距离太近，灼热而湿润的呼吸吐在他的嘴唇上，两个人的唇只差浅浅一条线，很快就要碰上。
沐英知道自己应该躲的，鬼使神差的，他却没有挪开，他的目光只在最开始接触的时候有一丝游移，半秒钟后，认真的回望着穆慎屿。
“难过什么？”他的声音好轻，如同羽毛落地那般，如果不是房间里足够安静，险些就会被人错过。
穆慎屿说：“我以为我们会一起长大，一直陪着你。”
“但是，我竟然已经错过了你的人生那么多年。”
穆慎屿再一次拉近了本来已经无限逼近的距离，顿了顿，一眨不眨的看着沐英，那眼神如此坚定，如此炽热，沐英本能的想要错开眼睛，却又没办法逃离。
“我想，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穆慎屿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打在沐英的耳膜上，在他的声音落下之后，沐英听到了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也许是自己的，也许是穆慎屿的，谁知道呢。
沐英实在是太紧张了，他屏住呼吸，不敢继续往下问他要什么机会。
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穆慎屿幽深的眸光从沐英的眼睛开始往下游移，像是狮王巡视自己的领地，最后停到唇上。
他仿佛没有意识怀里的人已经绷紧了身体，拇指已经放肆地压上沐英咬着的下唇。皮肤相触，鲜活的肌体绷紧，泄露出一分不安。
气氛一瞬间变得无比粘稠，沐英眼睫轻颤，竟然没有避开。
“回答我，沐沐。”
强势的，不容拒绝的，讨要一个回复。
耳边的呼吸越来越炙热。危险信号在脑袋里盘旋不散。沐英瞥到了穆慎屿的眼睛，眼底浓烈的如沸腾岩浆一般的情绪叫他胆战心惊。
沐英在这样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下，大脑变得有些混乱。他本能地挣扎起来想要逃离。但穆慎屿已经不太想要给沐英机会了。
沐英被他拢在怀里，仅剩的一些空间都被男人强硬地剥夺，两个人已经到了面贴面的姿势，然而穆慎屿还要强势地掠夺，长腿嵌入沐英的双腿之间，鼻尖顶着鼻尖，嘴唇之间只剩一线之隔。
沐英几乎要站不稳，全靠穆慎屿箍在他腰上的手支撑着身体。
“你先……放开我。”
“不——”锁在腰上的手死死地禁锢着他，不让他乱动：“我想要你的答案。是或否。”
沐英逼到墙角，心里不知道怎么生出一分不明原由的怒气，恶狠狠的瞪着他：“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这个样子有多可怜，红着眼睛，张牙舞爪的，仿佛被猎人逼到了无路可退境地的幼兽。
但是，无情的猎人可不会就此心软，他们要的是一击必中，所以绝对会乘胜追击。
“是的话，我会吻你。”穆慎屿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轻声说着最无情的话：“不是的话，我以后就只是你的哥哥。”
沉默良久。沐英有些狼狈地扭过脸去，穆慎屿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
很快，那个人又扭回头，有些凶的把手抵在穆慎屿的胸口，推着他一路往后走：“穆慎屿，你又怎么想我的呢？是幼时玩伴，需要你照顾的弟弟，还是可以跟你并肩站在一起的……爱人？”
穆慎屿也想过这个问题，他是怎么看待沐英的。在前十几年，他认为沐英是他心爱的小弟弟，要好好保护他，要他无忧无虑，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在上一次，沐英被人下药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忽然意识到沐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他保护的孩子，而是一个男人。
俊美的，充满力量的男人。
那瞬间，他对沐英产生了不应该有的欲。望。想要拥抱他，亲吻他，占有他。
从经历过父母的那件事情之后，穆慎屿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情。欲。也不会对除沐英以外的任何人再生出喜爱和保护。
但后来他明白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因为他的限定是“除沐英以外”的所有人。沐英在他心里，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也许是因为他实在想念了沐英太久，沐英是一颗带着芽的种子，盘踞在他心口，占据了整个心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保护滋生出占有，而后，星火燎原。
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房间里安静得厉害。两个人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奏出一曲动人心魄的乐章。
沐英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有些发抖，但他不敢往后退，一眨不眨盯着穆慎屿。
他们都在寻求一个答案。
对沐英如此，对穆慎屿也是如此。
“是不是告诉你我的答案，你就会告诉我你的答案？”
穆慎屿这话说得就像是绕口令一样，沐英不假思索地点头。
在他们的关系里，穆慎屿始终是占主动权的那个。所以沐英想要先知道他的答案。
而自己？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反问之后，内心就已经有了答案吧。
穆慎屿轻笑，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小机灵鬼。欺负老实人是吧。”
他注视着沐英，认认真真的，告诉他自己的回答。
“我想要你。”
“不想要再以哥哥的名义，才能守护在你身边。”
“我想爱你。”
穆慎屿的手沿着沐英脸颊边的汗迹贴到唇上，“所以，现在我可以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