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含笑的语气尾调上扬，带着一股酝酿开来的玩乐语气，当折原微微抬眼之际，正巧对上的就是对方那双蓝黑异色的眼眸。
当然，最让人注意的，还是后者脸上那斑驳的缝合线。层层叠叠的伤疤交织在一起，和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重要的是，在折原平静的淡金色眼眸中，对方的身形都被一层厚厚的黑色瘴气所笼罩。
不得不说，他还是第一次在两面宿傩以外的咒灵身上感应到足以匹敌的刺鼻气味。并不是普通咒灵的那种臭气，像是各种陈旧的事物堆叠在一起形成的古老气味。
两双眼眸相对，含笑的异瞳和折原淡金色的眼睛相对，明明是更明亮的颜色，可相比对方，似乎还是折原路枝的眼睛更加昏暗一点。
他眉骨微扬，手指一勾，将身边的袋子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目光移开，状似叹息一般看向旁处。
……明明、我才是人类。
如果现在大蛇醒着，想必一定要毫不犹豫的反驳他了。
已经对自己的诸个分身有了深度了解的折原平静的转过头，无视了身边人的话。
而作为被无视的本人，真人兴致盎然的瞪大了眼睛，观察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如果不是刚刚的那个巧合，就算是他也没想过，这个刚刚普通的踩过路边对车祸的恐惧形成的咒灵的少年，居然是能看到的。
真人咧了咧嘴，兴奋的笑意让那张原本温和的笑脸多了几分野性：“你果然能看见…可你身上为什么没有咒力波动呢？”
“你分明不是咒术师，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才对。”
他话语的尾端上扬的幅度越来越高，甚至愈发有了颤抖的意味：
“——好有趣啊。”
真人的语气，仿佛是见到了什么罕见的玩具的稚童一般，天真无邪。
而在他身边，就这么安静站着的折原路枝，除了最开始避让他的那一个简单的动作以外，并没有再给予他任何一个多余的目光，即使随着对方探出头来的动作，后者黑乎乎的瘴气已经直冲自己的面门，几乎影响到了自己的视野了，折原路枝的瞳仁依旧丝毫不动，静静的凝视着眼前愈下愈大的雨。
仿佛那冲刷着地面、升腾起阵阵白烟的雨水会带来他心心念念的事物一样重要。
“啧。”被全然无视了的真人也不灰心，他只是愈发兴奋的咂了咂嘴，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折原，好似要将他的脸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记忆中一般。
——毕竟很快、可能就不长这样了啊。
它咧了咧嘴，眼底的暴虐情绪一闪而过，面上还是笑吟吟的样子，抬手去触碰折原的肩膀，语气甚至还是可怜兮兮的样子：“同学，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我已经很久没和人类……唔？”
随着它的话语停滞，真人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凝。
它，看着自己穿过折原路枝身体的手，眼神恍惚了一瞬。
碰…不到？连灵魂都、看不到？
真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这种前所未有的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表情一木，面无表情的转头，蓝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缓慢的垂下来，那双眼睛此刻毫无高光，专注又聚精会神的盯着折原的眼睛。
不是人类？可明明就是人类。
真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歪着脑袋，几乎要将自己的头扭到错位的地方。
就当它困惑的站在雨中、脖子伸到了非人的长度，眼睛也死死的盯着折原的面门的时候，一阵响铃声忽然打破了这份死寂。
折原路枝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真人一愣，随后脸上立刻扬起了灵光一闪的笑容，他狡黠一笑，随后忽然作势要去拿地面上那引得折原暴露的袋子——
折原下意识皱眉，伸手过去要装作自如的移动袋子阻拦的一瞬间，他的口袋里忽然一空。
再一抬眼，眼前笑容灿烂的蓝发男人手里捏着自己震动的手机，得逞的看着自己，表情似乎在说：
【想接电话？那就不要犹豫的暴露你能看见我的事吧。】
然而，电话刚刚落到真人的手里没多久，原本震动着的手机就停了下来。
折原目光不善，看着一愣，疑惑的看着手里安静下来的黑盒子，一脸单纯的真人，沉默着看着自己进水了的手机：“……”
刹那间，周围的环境顿时有些尴尬。
似乎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站位问题，导致手里的手机进了水，真人无辜的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浑不在意的向后一抛，手机“啪”的一声落入后方的水洼中。
他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折原眉心一跳的反应。
无所谓的咧嘴一笑，就当真人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刚刚一直安静躲在路牌下的少年忽然皱眉走了出去，就这么不顾半个身子都一瞬间被雨淋湿，默不作声的捡起了地面上的手机。
退回来后，在真人诧异又感兴趣的目光下，折原皱眉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水。
手机不值钱，但是里面的东西很重要——虽然除了那个人之外，没人会在自己的手机里留下任何痕迹就是了。
按了按开机键，果不其然，黑屏并没有反应。折原紧皱着的眉心更加紧蹙，连带着原本轻微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这个少年发出了他从开始到现在的第一个声音：
“……啧。”
烦躁的将手机揣回口袋里，他已经无暇顾忌身后这个在葵和蛇二的记忆中“弱小不堪”的咒灵，直接跨过对方，捡起地面上的袋子，打开雨伞，直接就转身走出路牌——
“！”甚至敏捷的给动作利落的折原让了路，真人无辜的举起双手，看着折原这幅心中有火气的模样，似乎没预料到他会这么生气，小跑着跟上了他的脚步，甚至还在喋喋不休着：
“那个手机对你很重要吗？抱歉啦，我不是故意的哦？”骗你的，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真人的嘴上说着和心中所想截然相反的事情，一脸天真无邪的跟在浑身充斥着阴郁气息的折原身边。
折原的再次出现，让原本稍有变缓的倾盆大雨再次变得激烈无比，雨水落在雨伞上的噼啪声，和身边聒噪的虫子声音交织在一起，折原路枝双眼微微上抬，不悦的情绪已经很好的展现出来了。
——除了第一次在伏黑惠身前的那一次，折原一直在尽量避免用本体杀人或者杀咒灵的事。
忽然，在另一个公交路牌前，折原路枝的脚步站定了。
原本只是打算立刻去手机维修店的他停住了。
手机里的东西虽然重要，但我和他是恋人，那些东西，想什么时候做都可以，虎杖不会拒绝我的。
反倒是它……
白色的鞋子边缘沾染上了雨水的痕迹，他停下来后，双脚自然激起一片水花。身后的蓝发男人也自然而然的踉跄一下，停住了脚步。
并不知道停下来的少年酝酿的是难得的杀意，此时的真人心满意足的露出了笑容，舌头因为即将获得不错的“材料”而兴奋的来到了唇边，轻轻舔舐了一下干涩的唇角，双眼兴奋的看着折原路枝的背部，手也自然而然的伸向了他的肩膀……
而就当死亡即将反过来降临它身上的那一刻，变故陡生——！
刹那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湿淋淋的窜到折原路枝的身前，在他看到后者焦急的面孔，瞳仁微缩的那一刻，甚至来不及收敛身上的杀意，就被后者一把握住了手腕！
然后、毫不犹豫的拉向了自己的身后！
虎杖咬牙切齿，双眼带着浓厚的杀意的看着眼前熟悉的蓝发咒灵，情况紧急，即使他只来得及用身体挡住即将被袭击的折原同学，可他的目光依旧是凶狠的，好似要将眼前这个胆敢将手伸到折原身边的咒灵碎尸万段。
在真人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身体的那一刻，虎杖悠仁眼前的景象或许是因为大雨的原因，忽然间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大片的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在那一刻，他看到了曾经在国中时期时，身穿国中黑白制服的折原拿着学生会的牌子，站在社团招新的队伍中，因为生人勿近的表情被路过的同学敬而远之；
他看到了表情寡淡的折原，挡住了即将和不良学生打架的自己，胳膊上甚至还佩戴着学生会标识，他轻描淡写的用明显矮于几人的身高，无表情的在纸张上写写画画，在自己讶然的视线下，用三言两语驱赶了几人，然后…一同驱逐了自己；
国中的毕业会上，原本独自坐在班级签名表处工作的折原，听到自己略带迟疑的请求，疑惑的挑眉，不过还是起身照做了——虽然是将合照曲解成了给自己独自拍照；
再就是、前几个月，火葬场的那场荒唐的表白、和至今都让他无比渴望的拥抱。
……哈。
这是、走马灯吗？虽然早知道会死，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啊。
虎杖看着模糊的眼前渐渐隐去的拥抱着的自己和折原，目光眷恋的收回，忽然咬住了舌尖。
……
不甘心。
还没能让折原同学…稍微对我产生一点点的好感……
直到最后一刻——都是不变的自己永远在追随他的背影啊。虎杖苦涩一笑，可无论他如何劝服自己坦然，不甘的情绪依旧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向他涌来。
忽然，他的表情骤然间变得扭曲起来，那是真情流露后的痛苦，沙哑的声音混杂着绝望和无奈：
“就算、折原不喜欢我，我也永远会守护你的！”
在临死前能有一秒站到你的面前，而不只是凝视着你的背影…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虎杖双眼紧闭，终于松开了紧握着折原路枝手腕的手，毫不犹豫的张开双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而闭上了眼睛的虎杖自然没有看到，原本带着杀意将手对上虎杖前方的真人的折原，那一瞬间变得怔愣、错愕的神情。
好似被“守护”着的他，脑中的某根弦，因他的话而彻底崩盘。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