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离开不到一月,曲晚就如缺失了水源的植株,肉眼可见地变得消瘦憔悴。
她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即使入睡也会很快从噩梦中惊醒。
她醒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往身旁靠,却只被冰凉的床面刺激得一抖。
冰箱的食物早已腐烂发坏,却仍然被搁置着无人处理,和屋里颓然的人一样。
曲晚一向高挺的脊背塌了下来,她已经一声不吭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一上午。
那双本该带有侵略性与攻击性的黑色眼眸,此刻像是阴暗处的泥潭,软烂腐朽。
桌面上的手机亮着,上面显示着航班信息,飞机的起飞时间就在今天下午。
是的,曲晚还是动用手段和关系找到了云芷的所在地。
她总觉得和云芷不该就这样算了,云芷也不该带着那样的哀伤离开。
想起那个雪夜云芷看向她的眼睛,曲晚的心脏都会猛然作痛。
那是怎样一种破碎的眼神啊,像是崩塌的落日,又像是千尺寒冰下的一道裂痕,虚假而绝美。
是一场令万物一瞬寂静的雪崩,也是一场令万物久久哀鸣的山火,凄然而盛大。
云芷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种眼神,又怎么会用这样的一种眼神望着她。
心脏忽然震痛,原来是房门被敲响。
曲晚急忙起身,即使意识清楚那不会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见的人,也走投无路地想去赌一个万一。
曲晚看着门外的人,手无力垂下:“你来干什么?”
而向来对她冷嘲热讽冷眼相待的唐林,此时却异常的沉默。
即使紧皱的眉依旧看出她的嫌恶,但她仍然只字不言。
她像是看不见曲晚,直接撞开她进了屋,而曲晚也没有精力阻拦。
唐林对曲晚很不客气,但是当她将手里的箱子放在客厅桌上时,动作却是极其小心珍重,神色难得的严肃庄重。
曲晚失魂落魄地关上门,瘫坐在沙发上,也像是看不见唐林一样。
谨慎地安置好带来的箱子后,唐林的目光又变得冷硬锋利。
见曲晚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像是悲痛万分,又想起自己的所见所闻,内心升起莫大的讽刺感。
她冷嗤一声,上扬的嘴角似愉悦又似嘲讽,眼神是与其截然不同的冷然:
“做出这样一副样子给谁看?别搞得像是你有多舍不得,你最没资格。”
曲晚面无表情的沉默许久,才悠悠开口:“与你无关。”
唐林无所谓地摊开手,自顾自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手撑着下巴,目光变得遥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和云芷腰差不多高。目光总是怯弱,悲伤又带着点麻木。”
曲晚眼眸颤了颤,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云芷从不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我那时好奇心重,就背着她四处打听,也了解了一二。”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唐林看着她的眼神不再满是戾气和不屑,非常的平静。
像是无风的水面,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奇迹地消失了。
只有唐林自己知道,这份平静之下,压抑怎样恐怖的情绪。
“好可怜的孩子,还这么小却经历了这些。
我理所当然地猜想,即使这个孩子长大,也会是一个畏畏缩缩、自卑怯懦甚至是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唐林突然笑了,好像被巨大的愉悦充满,笑得越来越大声,身子都跟着发颤:“可是我猜错了,你完全相反。
你骄傲自信,有足够挥洒的热情,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明亮鲜活。就和云芷说的一样,你本就是意气风发的飞鸟,本该没有束缚顾虑。”
她弯下身靠近曲晚,盯着她的眼睛:“你看,你是多么的完美。”
曲晚目光闪了闪,莫名的不安袭来,刺痛的心脏警告她危险的来临,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躲避未知的危险。
唐林歪了歪头,带着万分疑惑的语气开口:“可我好端端的云芷,为什么受的伤越来越多。我很好奇,这其中有多少……是拜你所赐。”
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平静之下压抑着得毁天灭地的怒火喷涌而出,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胜过利刃的目光,不偏不倚刺入心脏,曲晚疼得缩起身子。
“之后,你又是以怎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不是有意的,喝醉了不清醒,还是压根就没意识到与自己有关,再或是——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曲晚猛地站了起来,直觉告诉她快跑,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问,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开,嘴唇无意识地张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林的目光缓缓抬起,不慌不忙地转动着插在曲晚心口的刀子,“大名鼎鼎的曲总,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精神报告是伪造的吧?
我的云芷,亲、自、伪、造、的。”
她一字一顿地说完,曲晚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一股腥甜的气息涌上喉间。
这些话为什么这么晦涩难懂,搅得脑子一片混乱,曲晚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什……什么?”
“意思很简单啊。”唐林没有任何征兆地起身,惯着劲风的一拳直直朝曲晚袭来。
曲晚狠摔在地,嘴角渗出鲜血,她撑着桌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却死死盯着唐林:“说清楚。”
唐林自然不会对她心软,说出的话像是锈蚀的钝刀,一寸一寸往心里钻去:
“你无比的正常,所以你发的疯,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是被迫的,被逼的,不是你无法控制的,那都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你本质上,就是一个烂人。
对于这份伪造的报告,你深信不疑,以此为借口推脱自己的所作所为。
云芷又何尝不是以此来欺骗自己,不然她又怎么能想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那份又她亲手伪造的精神报告,骗的是你,最后信的却是她自己。”
曲晚脚颤抖得站不稳,不只是脚,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一瞬间天旋地转,头像是被重物击打,疼痛万分。
而唐林不会因此放过她:“不止你,你的母亲也没疯,但她远比你高尚得多,比你这个混蛋令人敬佩太多。”
她将面前的箱子推到曲晚面前,眼神如毒蛇般盯着她:“你父母留给你的,再往下,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完,唐林不再看她,站直了身子,朝着箱子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只是在准备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停了下来,幽幽的笑意从她喉间挤出,侧头看向屋里的人:
“People all see only the bright red rose. Who cares about the vanished nightingale's song.”
门被关上,最后的一点声响也离去,唐林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在脑海中回荡不去。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伪造一份这样的精神报告,如果没有这份报告,或许她就会约束自己,就不会……
“啪!”
曲晚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与唐林刚才的一拳比毫不逊色。
她捂着眼眸笑了起来,牵扯到脸上的伤,却觉得不够疼。
看,就连这个时候,她还在想着为自己开脱,她就是个活脱脱的烂人,烂到骨子里了。
她习惯了被迁就,习惯了云芷的退让妥协,她习惯了不去顾忌云芷的底线,因为她知道云芷会忍气吞声甚至给她找借口。
可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凭什么?她凭什么让一个人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她又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做,只会惹麻烦的累赘。
云芷凭什么对她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