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已经走了许久,梅子糕的边缘已被指腹的温度暖的有些黏手。
玄又仍旧枯坐在桌案前,恍惚间似是念起从前的往事。
为甚么会做玄冥帝君呢?
大抵是因为一时兴起,万万年前同她一起替上任天帝做见不得光的事的人早已陨灭,还留到现在的只有她。
后来成为玄冥帝君辅佐现任天帝的,也只有她。
天神的岁月太过漫长,长到看不到尽头。
玄又含了点梅子糕在嘴里,酸味过去后就是汹涌而来的甜味,甜的发腻。
太甜了。
与皎絮絮叨叨的话还在耳边,少年人说起好友时眉间的意气是令她向往的。
见不得光的事做得多了,人也变得死气沉沉,一瞧见鲜活的少年人,总归是羡慕的,玄又咽下梅子糕,仿佛这样就能把自个儿变得鲜活起来。
扯出来的回忆越来越多,玄又不可避免的想起许多。
她早就对肆意洒脱不再有任何羡慕了,她早就找不到以前的自个儿了,孤身一人的白虎主君早就学会习惯受了委屈和痛楚要自个儿忍受的日子了。
望舒神女今夜驾车的时间属实长了些,羲和神女的金乌来的也太慢了。
与皎翌日再见着玄又时,她跟前的一碟梅子糕已经没了,默不作声的又取了些放在桌案上,待玄又从玉简中抬头时就见她不断往上垒的动作。
“停停停。”玄又赶忙打断她。
小崽子乖巧停下,只是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玄又翻手变出个镯子套在与皎手腕上,“近日诸多事情频发,日后你去练兵,我不在你身边,这东西还能护你一二。”
与皎刚收回手身后就传来熟悉的气息,回头一看,原是青阳主君,“见过青阳主君。”
“五万岁,”弦锦上下打量她,“太小了,这个给你,危急时也能护一二。”
质地细腻的玉佩被塞进手心,与皎握着玉佩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好求助的看向玄又,待主将点头后才收下。
“你先去练兵罢。”玄又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与皎支出去。
待人出去后才看向弦锦,就见那人捏着梅子糕,悠哉悠哉的靠坐在与皎的位置上。
“有时候我在想,你放着好好的帝君不做为何要来做主君,以前不晓得,现在想来,许是帝君要管的事儿太多,许多事情都放不开手脚,做个无人在意的主君,再来做些暗地里的事儿,就要简单的多了罢。”
玄又抬手朝弦锦甩出一册玉简,“我说的有错么?青阳帝君?”
玉简落在衣袍边,弦锦咽下梅子糕面色自如的从袖中取出帕子擦干净手后才拾起玉简,翻了两下后才道,“说的不错,真不愧是玄冥帝君。”
不太常被提起的称呼从弦锦嘴里吐出,玄又乍一下有些讶异,随即便反应过来,知这位青阳主君的心细如发。
虽然这位主君的记性是个迷。
“你甚么时候晓得的?”
“掌杀戮的不单单只有西牛贺州的白虎主君,极北之地的玄冥帝君也掌杀戮,也掌神族量劫。”
弦锦合上玉简又道:“自你接手昆仑墟后,本君就一直奇怪,白虎一族安心在西牛贺州,万万年来一直如此,怎么突然答应天帝去做昆仑墟的主人?”
“再者,当年大羿箭矢暴乱时,极北之地的驻军唯你马首是瞻,玄冥帝君坐下镇守梼杌的驻军只听命玄冥帝君,就天帝予你的军令还不足以让你使动驻军,而作为统领十九部战将的白虎主君又怎么会甘心屈居为玄冥帝君坐下神将?”
玄又眯起眼望向弦锦,似是想透过她面上极厚的油彩看到她的真面目,半晌后才笑道,“青阳帝君当真担得上心细二字。”
可真真是为难你把这事压在心底直到如今才说出来。
玄又阖眼,她想的没错,她们是同类,皆是脸上涂满油彩后见人。
“我们是一类人,也都晓得此事同那老不死的有关系。”
弦锦起身走向玄又,将先前从她手中夺来的折扇放在她的桌案上,又道,“既是如此,话就要敞开了说。”
玄又并未收起折扇,只是微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虽不知你安的是甚么心,但总归不会对上界造成伤害,毕竟上界还有少卿、友一凝等你在乎的,我要关于轮回镜的消息,或者碎片。”
“你又能拿甚么来做交换?”玄又摩挲着折扇的边缘道。
弦锦双手撑住桌案,眼底尽是运筹帷幄,“穷桑氏,穷桑城里还有你母亲的遗物。”
“条件很诱人,”玄又抬头与她对视,轻笑一声,“我答应你。”
玄又拿起折扇递给弦锦,“这扇子就做你我的信物罢。”
弦锦迟疑片刻才接过折扇,方欲说甚么就听营帐外一片嘈杂,接着就见与皎小跑进来,气息紊乱。
“二位主君,主帅有请!”
看来是又出事了。
玄又同弦锦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瞧见了疑惑,下刻便一道闪出了营帐。
副将的礼还未敬完,满脑子都只有默契二字。
白虎主君同青阳主君掀开帐帘,三十六战部主将皆已落座,只余勾陈大帝左右还留有位置,玄又率先在靠近少卿的位置落座。
“昨夜又是一个,”青帝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是无狐氏。”
勾陈大帝沉着脸,抬手将手边的茶盏摔出去,茶盏碎裂的声音和勾陈大帝气急的声音一同响起,“前日是有熊氏,昨日是无狐氏,今日又要轮到哪个氏族?!”
瞧着被扶柏一吓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各部主将,少卿不免叹气,只觉这些个战将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青帝又往身旁看去,就见白虎主君将手伸进袖子里不知在干甚么,越过她去看青阳主君,望见了青阳主君垂着眸子盯着桌案上的折扇不知在想甚么。
你就是把那折扇盯穿了,它也不会化形变成美人,它只是个法器!
这一个二个的,都是怎么回事?
少卿不免腹诽。
“息怒息怒,眼下重要之事,还是共工上君的封印最为重要。”
见好半天没人说话,青帝终是顶着勾陈大帝的目光开口,“如今晋部同观部主将皆亡于帐中,当务之急还是选定前线的人选。”
扶柏应了一声,翻开写有三十六战部主将名字的玉简道,“青帝可有人选?”
少卿目光扫过各部主将,思索片刻后,目光停在玄又身上。
“依本座看,自是曾统领十六战部阻止过大羿箭矢暴乱、镇压过极北之地梼杌的白虎主君最为合适。”
白虎主君身子微微一震,复神不知鬼不觉的恢复成那个上界传言里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君,可这逃不过一直注意着她的青帝的眼睛。
果真在走神,可是为甚么走神?
青帝端起茶盏掩住唇边笑意,似是知晓了一切,她可没忘记先前的玄又同弦锦是一道进营帐的。
青阳主君忽地抬头,虚虚的冲勾陈大帝拱手,“本君觉得青帝所言极是。”
又是一个走神的。
勾陈大帝眉间有了看破一切的了然。
勾陈大帝板起一张脸,看向白虎主君,“主君可有异议?”
“并无。”
玄又垂眼冲她拱手,看起来乖顺极了。
“如此,也算是解了本座一桩心事,”勾陈大帝捏了捏眉心,“接下来,便由本座来查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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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飘,一脚就能踩出一个坑,身边路过的巡逻战将脚步整齐。
“在前线,万事小心。”少卿拍拍玄又的肩,语重心长的道。
玄又拍开她的手,觉得她这是关心则乱,“不会有事的,青阳主君手里属新生一脉的神火可是比那些西天的菩提还要管用的事儿你是忘了么?”
少卿讶异挑眉,“你这样相信她?”
闻言,玄又一瞬间有些恍惚,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绞紧衣袖,好一会儿才道,“我相信她。”
青帝挑眉,笑而不语,站在营帐前目送她离去。
坐在营帐内的软垫上玄又依旧是恍惚的,直到与皎絮絮叨叨的声音响起,玄又才回神。
随便找个借口支开她后才小心翼翼的取出放在衣袖里的红绳,耳边又响起弦锦的声音。
她是可以相信弦锦的吧?
玄又想。
袖里的红绳越发滚烫起来,像是要透过衣物灼烧皮肤似的,玄又取出一根红绳,又开始捏起冰凤凰起来。
自诸多战将退出去后,扶柏的帐中便一直燃着烛火,影影绰绰。
“她不能出事。”扶柏出声止住弦锦将要离开的脚步,她不知将玄又调往前线是对还是错。
“不会的,”弦锦扭头,眸子里全是肯定,“我不会叫她出事的。”
就在方才,玄又将背后交给了她。
这样的信任交付, 青阳主君那定是不可能让白虎主君失望的。
扶柏隔着营帐内明明灭灭的烛火瞧见了弦锦唇边的笑意,也瞧见了她手里的折扇,不免好奇,“那扇子怎么在你手?”
“你说这个啊,”弦锦展开折扇,笑盈盈的道,“这是信物。”
信物?
甚么信物?
扶柏瞪大了眼睛,心下觉得这两人定有猫腻。
青阳主君迈出营帐的时候昂首挺胸,徒留勾陈大帝一人在营帐内苦思冥想。
她知弦锦的曾经,亦知昆仑墟上的墨阳宫,可勾陈大帝不知让二人相识到底是对是错。
纵使身居高位,贵为大帝,也有参不透的变化。
眼前桌案上的玉简胡乱的摆放着,划去不少名字的玉简被压在最底下,扶柏冲自个儿的副将招手,叫她去唤青帝。
副将刚出营帐,杂乱的桌案上蓦地出现了传音的纸鸢,青色信纸的边缘镶着蓬莱仙岛独有的水纹。
扶柏摊开纸鸢时还在奇怪以秋枫为何会给她传音,蓬莱仙岛的蟠龙族小公主最近出嫁,她这个岛主不好好的去主持大典,来叨扰她干嘛?
“玄又怎会同弦锦认识?怎么都到了红鸾星动的地步了?!”
纸鸢里头传出的是友一凝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不解。
不得不说,友一凝晓得消息的速度是真的慢,上界边边角角估计都晓得了青阳主君和白虎主君的事儿,她怎么现下才晓得。
扶柏提笔写下前因后果,途中偷了个闲,好端端的事儿被她掐头去尾,只怕到时送到友一凝手上应该会让她更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