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吹落一片又一片黄绿的树叶，它们的生命到了尽头，最后的归宿也是掩埋于黄土，如此便是落叶归根....
刘念跟着他的步伐来到医院的庭院之中，那里有供人休息驻足的长椅。
爸爸找了张椅子随意坐下，目光盯着来来往往经过的人，刘念也沉默的坐在他对面，一时无言....
等到周围的人两三个走完，他终于把视线落到面前的小姑娘身上，开口道：“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
时隔多年，他终于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但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刘念不作声，继续等他说下去。
”我记得那天是个凉风习习的夜晚，柚子她一脸兴奋的拿着你的照片，让我们瞧瞧好不好看，好歹也是我们养了十多年的闺女，她的心思多好懂啊，那也是我在她长大之后第一次打她。”
爸爸面对刘念投过来的眼神，略微偏头躲开，继续说道
“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冲动，但是希望你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我是真的接受不了你们的这种感情，直到现在，我仍在想，如果柚子没有遇上你，那天晚上没有拿出你的照片，那我也不会打她，更不会送她去那种地方，我也没有想到啊！”
“早知道她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肯定不会那么做的，可惜没有如果，说到底还是我害了她。”
眼泪聚集在眼眶，他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偷偷用袖子擦掉。
而刘念坐在他的对面，听着他看似忏悔的话语和举动，依旧无动于衷。
人生哪有那么多后悔可言，一句后悔就想抵消掉所有伤害，对于柚子来说何其不公平。
等擦掉眼泪，爸爸又重新转回来，继续说道：“这些年也是多亏了你，她妈妈刚才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她不过是一下子看到柚子那样子接受不了。”
“我们大家都清楚，如果不是你在柚子身边的话，她的病可能比现在更严重，现在柚子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可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要他亲口宣判女儿的时日无多，未免太过残忍。
“叔叔，我会找到治好她的办法的。”
刘念终于开口打断他，眼神直视着爸爸，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坚定。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柚子，她一定会找到能治好她的办法，就算真的治不好，能一直这样陪着她也好....
爸爸沉默了很久。
“其实我们今天在来的路上，就商量过是不是要把柚子接回去，但现在我见到你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想，要是柚子真的......那她在你身边一定是会高兴的，我会劝住她妈妈的，其他的，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再让我们带她回去吧。”
“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爸爸经事浑浊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悲痛，直直的看向刘念，她没有说话，站起来错开他的眼神。
“柚子这个时候应该快要醒了，我上去看看她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也不再去看爸爸脸上是什么表情。
刘念没有那么大方，时隔多年，她心里依然埋怨当年他们的绝情，那么轻易的就造就爱人这么多年的苦难。
现在就想用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和眼泪得到原谅，仿佛那一句原谅就能让他们得到救赎。
凭什么！她不会原谅他们，也不会替柚子原谅他们。
...............................
最近的药剂又加大了....
刘念时常会担心药量的加大会让陈乙西受不了，不过庆幸的是陈乙西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可是清醒的时候越多刘念便越哀愁，前一天还抱着楠楠满脸笑意的人，后一天便偷偷拽住她的衣袖，询问陈乙南怀里抱着的小孩是谁家的。
她还是把那个小孩忘记了。
生病的人总是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情况。
每次瞧见刘念在自己面前强撑的笑脸，陈乙西总是能清晰的感知到背后难掩的哀切。
她实在不忍心看到刘念为了自己这副样子，便会在两人亲密之间时不经意说出让她放弃的话语。
但总是会被刘念紧紧堵住嘴唇，好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会永远爱我吗？”
“当然。”
................................
可是相爱总是抵挡不住万难。
陈乙西还是走到了那么一天，她选择了自我消亡。
那真的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那天她的精神格外的好，抱着刘念说想要回家去看看那棵儿时的柚子树。
她说她有点想记忆中的小老头和小老太婆了，想要见见他们。
刘念当然不会拒绝她，当天就开车带她回去了。
可是等她们到的时候，那棵柚子树早就没有了，只剩下了半截树桩在那里，看样子像是被虫蛀断了。
陈乙西蹲下身抚摸那截树桩，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低垂着眼眸，像是通过它看到那棵柚子树最初来到自己身边的场景。
记忆中那天的小雨淅淅沥沥，小姑骑着三轮车的叫喊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可是柚子树不在了，小姑也因为癌症在前年去世了，还是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无意间提到，她才知道的。
物是人非，要走的人总是留不住。
陈乙西在回去之后就又犯病了，她好像把自己重新送回到了儿时，吵着闹着要吃柚子。
刘念无奈抱着她小声安抚，让她在家里好好等着她，她去给她买，陈乙西乖巧点头
可是等到刘念走之后，周围陌生的环境让她紧紧蜷缩在沙发上的一角。
这是她在成市的家，成年的时候，爸妈就买好的，她和陈乙南一人一套。
可是她还没有来住过几次，是妈妈听说她们要回来，连忙收拾出来的，屋里空荡荡的，全是陌生的气息。
她的思绪挣扎，陷落，沉溺，记忆的蛛网紧紧裹挟住她，使其无法动弹。
美好的睡梦中，她看见了那棵柚子树，看见了阿公，看见了阿婆，看见了自己.....
儿时的自己正在呆呆地抬头望着拳头大小的柚子，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女孩。
“你说，这柚子什么时候能吃啊？”
小女孩老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吧。”
她的回答没有让小陈乙西满意，她撅着嘴巴继续盯着那拳头大小的柚子，眼睛一眨不眨。
“柚子！”
“柚子！”
“柚子！”
她听见有好多人在喊她，让她情不自禁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那些人的身边。
每走一步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缩小一点，直到跑到他们面前，自己也变成了和儿时的自己一般大小。
阿公摸了摸她的头，又往她的小包里塞了一张黄符，随后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这次不准弄丢了哈！”
阿婆在帮她整理衣领，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盘剥好的柚子肉，塞她嘴里：“尝尝吧，刚从树上摘下来，知道你爱吃，专门给你留的。”
她听话的咀嚼着嘴里的柚子肉，只觉得甜丝丝的，便乖巧的对着面前的人笑，笑得如此开怀，却感觉越来越窒息。
她回过神来，身边的人却在慢慢消散。
不....不要.....！
她猛然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坐在了满是水的浴缸里，打湿的衣服紧紧的贴着她的肌肤，让她有些难受。
她站起来，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她走到窗边，已经日落西山，天边没有一丝云彩，偶有一阵微风吹来，鸟儿聚然飞至天边，留下一个小黑点。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爱人去哪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是孤身一人。
她把头探出窗外，伸手感受风从手臂穿过，难以言说的心境透彻。
于是她重新关上了窗户，仿佛把自己也就此封闭起来。
她眼前又出现幻影，这次她看到了刘念，是正在跳舞的刘念。
她向她伸出手，眼眸里全是笑意，完全没有这些年强撑的笑容之下的哀愁。
她还是如此的炽热，她本该娇艳，是不适宜出现的玻璃罩制止了她热烈的盛放。
她牵上了她的手，随着她的舞步踮起脚尖开始旋转，转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音乐也开始配合着在小小的房间里响起。
两人跳的很是尽兴，陈乙西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般开心过。
她紧紧的抱住了刘念，缩在她的怀里，直到她把自己也牢牢抱紧。
她逐渐放任自己的身体，逐渐沉溺，源源不断地温暖包裹着她，她保持着此刻地姿势，始终一动不动....
一生之中所有的记忆走马观花般闪过脑海，她始终着眼睛，任由哗哗的水流淹没自己，直到了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