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病人伤势太重，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许嘉乐同学,考虑到你现在还是一名学生,我们会通知你的亲属前来处理这件事。”
“去见你妈妈最后一眼吧。”
“那个男生怎么了？”
“他妈车祸去世了,在这儿等他大姨回来处理呢。”
“这都晚上了,怎么还没来？”
“他大姨定居国外，说是买了最近的一趟飞机回来,最快也得明天了。”
“让他吃点儿饭，好好一孩子不吃饭算怎么回事儿？”
不同空间、不同时间、不同方位的语言像是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不断交替响起，脑中紧绷的弦就快要被扯断。
救护车飞速驶向医院带来的颠簸感,医院走廊里被照射进来、没有任何一丝温暖的刺眼的日光,急诊室大门打开后的无助绝望,头顶冰冷的白炽光……
这些感官在许嘉乐脑海中不断扭曲变形，最后化成一片在地上蔓延开来的血迹,以及那双沾染了血色的眼睛。
“哗啦——”
装在袋子里的盒饭被放在腿上，塑料袋的声响撕破了那片场景，许嘉乐抬起头,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噩梦，眼里的空洞几乎要将人吞噬。
警察有些不忍道：“马上就要高考了,就算再难过，也得吃饭不是吗？”
许嘉乐把手放在盒饭上,安静了好几秒,才道：“…好，谢谢。”
但直到天亮,放在腿上的盒饭也没有被动过，男生就维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长椅上,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道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许嘉乐眼皮动了动。
一个和唐婉眉眼间有七分像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大步走进来，过膝的裙摆杂乱的飞舞着。
是他的大姨、唐婉的姐姐，唐妍。
唐妍显然是一路奔波来的，头上脸上看不见任何一丝被精心打理过的痕迹，满身的狼狈和高一那年，他因救人被送进医院唐婉着急的身影重叠，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唐婉快步朝自己走过来，动作干脆利落的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愤怒又悲伤的质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可是这次没有巴掌声，没有质问声，只有悲伤的哭泣声。
“…乐乐，对不起，大姨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哭泣声将他从虚幻中拉入现实，许嘉乐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唐妍拉进怀抱里，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泪水浸湿，他有些茫然的垂下眼，看见了唐妍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泪水。
以及那双通红眼睛里，自己的不堪。
-
从日出到日落，仅仅一天的时间，唐婉就被办理了死亡证明并被送去殡仪馆火化。
葬礼急促又简单，因为除了唐妍，许嘉乐没有别的亲人了。
许维谦去世后，只有独子的爷爷奶奶遭受了刺激也相继离世，姥姥姥爷更是因病早早离开。
天空又飘起了毛毛细雨，彷如当初。
唐妍便撑伞站在许嘉乐身边，看着跪在墓碑前挺拔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哑着声音，道：“乐乐，回家吧。”
许嘉乐，“…嗯。”
回到别墅里，唐妍喊住准备上楼的许嘉乐，道：“…乐乐，你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东西吧。”
许嘉乐很认真的思考了这句话，但是他想不明白，于是他有些茫然的回过头看着唐妍。
“…今年元旦的时候，你妈妈给我打过电话，说你拿到哥大的录取了，”唐妍看着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的人，放软了声音，“虽然现在有些迟了，但加急办理签证还是来得及的，至于国内的高考……”
说到这里，唐妍沉默下来，关于妹妹的家事，她确实听唐婉提过不少，有些大概的认知，也知道许嘉乐为什么能进普高。
她想说让许嘉乐放弃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句话会让眼前的人很难过。
犹豫片刻，唐妍勉强笑了一下，“你就当是还你妈妈一个心愿吧。”
客厅里安静无声，站在她面前的男生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可就是让人觉察到一股死寂的绝望。
就在唐妍有些无措的准备补救几句的时候，许嘉乐终于开口了，他很轻的问：“…能不能…让我参加完高考…再走。”
唐妍无声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抱住他，拍拍他的背，道：“确实该和你的朋友们好好道个别，今天就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谢谢大姨。”
凌晨三点，插着充电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充电已满，昏暗中，伸出一只手拔掉了充电线，手机屏幕很快按了下去。
关机关了两天的手机此刻终于被手机主人打开。
手机屏幕亮起的灯照亮了许嘉乐的面容，他没什么情绪的等手机彻底开机，在开机后的第一秒，无数的消息跳进来，其中位居最上面的消息来自暴力熊。
陈衍问他为什么请假了，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问他明天最后一天还来学校吗，还和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和他说，别一个人憋着。
可关于他的消息，许嘉乐一条都没有回。
只有一颗豆大的泪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放大了那只暴力熊。
唯一知道消息的严津在九点半的时候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185帅气男生】：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放心。
不会有人知道的……
不会让人知道的……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呢？为什么……
压抑许久的情绪几乎是在一瞬间喷涌而出，许嘉乐有些痛苦的放下手机，看着高挂在天边的月亮，突然想起来在许维谦去世之前，曾经抱着他和他说，乐乐，爸爸真想快点儿看见你去哥大读书的样子。
原来不是他的无心之言，是他真切的答应过许维谦。
魔咒被生效，被继承。
那座有形的囚牢在唐婉死后，化成一座无形的囚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靠坐在床边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
第二天，许嘉乐比往常早半个小时进了学校，然而刚走到教学楼二楼，就停下了脚步。
在寂静的楼道里，陈衍就那样笔直的站在三班后门的教室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直至他觉察到许嘉乐的到来。
隔着长廊对视。
许嘉乐露出很往常一样的笑容，他走到陈衍面前，自以为很正常的说：“怎么来这么早？”
下一秒，眼皮就被面前人轻轻碰了碰。
陈衍说：“你哭过了。”
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捏住，几乎是瞬间，许嘉乐就要藏不住自己全部的伪装，可他还是忍住了。
他避开陈衍担忧的目光，扯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点点头，又摇摇头。
然后说：“这两天手机没电关机了，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
“我知道。”陈衍说。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许嘉乐说：“嗯。”
头发被人摸了摸，陈衍问：“是因为高考的事情吗？”
“……”
许嘉乐抬起头，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该怎么说？向往常一样应下来吗？
他怎么可以把“你知道，我妈不想让我高考”这句话，安在一个死人头上。
陈衍便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安抚道：“没关系，去国外也很好，我可以等你。”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许嘉乐闭着眼，加深了这个吻，然后在教学楼响起学生的脚步声后，退后一步，道：“陈衍，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你要吗？”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要。”
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学生们似乎是要把在过去三年里不敢在学校做的事情全做一遍。
公然逃课、在校园里光明正大的牵手、上课时间化妆吃东西……
老师们都在默许这种行为。
在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像是受到某种牵引，在校园里流浪的学生全部回归教室，齐齐站在窗口。
下一秒。
洋洋洒洒的卷子、草稿纸、被撕破的书便从空中飞落，如飘雪一般将地面洒满了白色。
高中三年时光，就此宣告结束。
高考当天，许嘉乐准时出现在考场，他和陈衍并肩进入学校，然后在五楼分道扬镳。
校门口围堵着都是焦急等待的家长和想采访考生的记者媒体。
炎热的天气维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天空便降下蒙蒙细雨，给紧绷的考场里带去几分清爽。
又一天过去，下午五点，学校的大门准时打开，无数的学生从校园里涌出来，高声呼喊着、欢呼着，庆祝三年的牢笼时光在这一刻得到解放。
随之而来的，便是离别。
黄子博早早就在班级群里通知了考完试要去聚会，许嘉乐便带着陈衍一起去了，学生们早早聚集在饭点门口，确认人数都来齐之后，才把人带去包间，这次的聚会，老师们也会来。
陈衍来这里并不奇怪，因为还有很多人也带了自己的男朋友、女朋友来。
这样的离别饭局流程都很单一，先是欢迎到来的老师，然后老师们讲一些祝贺的话，最后大家上去敬酒，许嘉乐也端着酒杯上去敬酒。
“…以后得路还很长，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选择就一蹶不振。”
王青看着面前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学生，说实话，当他听见唐婉去世的消息、得知许嘉乐不会再留在国内的时候，确实有些可惜，但是想到许嘉乐要去的大学也是国外顶尖大学，也就释然许多。
他只希望自己带过的学生能好好的，将来能出人头地。
王青和许嘉乐碰杯，道：“很多话已经被说烂了，那我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谢谢老师。”
许嘉乐的酒量不是很好，他从小到大基本没有喝过什么酒，几个老师敬完，热意已经涌上脸颊，走路也微微有些不稳，他是在陈衍的搀扶下才顺利坐下来。
这场离别宴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老师们嘱咐这帮学生早些回家后，便也陆续离开。
黄子博则是问：“大家，等会儿谁去KTV？”
其中纷纷有人举手，但也有人觉得有些不打算去的，黄子博便把剩下的班费平分了，给不去的人退回去。
许嘉乐也没有去，他扶着陈衍的胳膊，问：“我有些累，我们去酒店吧。”
陈衍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点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全程都比往常沉默的严津则是把他们送到饭店门口，嘱咐道：“那许嘉乐就交给你了。”
“嗯，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严津点点头，看着两个人上了车，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