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 显仙宗内因为两名弟子夜闯通天梯,御剑而上,登顶通天梯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原本在通天梯上闭关、炼体之人都不约而同地走下通天梯, 浩浩荡荡地簇拥在门口,等待上面的人下来。
可一日过去了,通天梯上没有动静。
两日过去了, 通天梯上依旧没有御剑少年的踪影。
转眼, 半个月过去了, 通天梯外观望的人不减反增,不少内门弟子闻讯而来, 想要一睹登顶通天梯之人的风采,向着万一遇上了呢。
奈何没有。
“他们该不会在顶上闭关吧。”
“通天梯压实修为, 但凡有修为的弟子站在符合自身修为的台阶上,负重前行才有可能提升修为, 像那种靠御剑飞上去的,能有多大助力!”
“但他们登顶了,通天梯顶上有什么?”
通天梯有上千阶, 凡蜕境、聚灵境、元丹境、元婴境、渡劫境、炼星境、入圣境、神晖境、烈日境, 九大境界分别对应十级台阶,而烈日境十重,与最顶上的真仙境之间,隔着九百多层台阶, 每一阶一大天堑,可见修士与真仙之间的差距。
所以通天梯顶上有什么, 没有修士知晓, 哪怕是烈日境强者只能站在九十级台阶上,最高越不过百阶, 更不谈往上了。
可有烈日境太上长老在九十几级台阶上往上看,只见茫茫台阶,茫茫云海,没有那两名弟子的踪影。
“那两人能登顶,难不成他俩是真仙?”
“御剑之人怎么可能是真仙!”
“被载飞的人更不可能是,听说是个没修为的凡人,当然也可能是在隐藏修为,隐藏修为,但在通天梯上闭关的太上长老都瞧不出对方修为,难不成那位真是真仙?”
“真仙还用得着别人载飞,若是真仙,一个瞬移就登顶了,那还需要这般大张旗鼓。”
“但那两人上去后,确实没见下来。”
“我认识那两人!”徐清睿修为稳固在聚灵境九重后,便迫不及待回归师门,告诉徐慕容太上长老,“其中一位叫单尘,穆怜青太上长老麾下弟子;另一位穆平安,没有修为,却是武道奇才。他们御剑,一个载着另一个,从我旁边飞驰而过,我亲眼所见。”
徐慕容太上长老道:“你怎么不早说?”
“当时我想上去,奈何上不去,我想清事情可怖之处后,也想尽快下来,但那时我的修为尚未稳固,所以只好等修为稳固之后,再下来告知师尊。”
徐清睿一向沉得住气,素来处事泰然,但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整个人凌乱。
要知道,通天梯上连站立都艰难,更不用说御剑升空了,可那两人就像一阵风,从底下一跃而上,瞬间消失在上空,至今没有下来。
徐慕容太上长老目露精光,若真是如此,那么整个通天梯上,大概只有他这位徒弟认识那两人,道:“你确定没看错?”
“弟子的夜视能力虽不及其他长老,但也是不错的,弟子与那两人有过两面之缘,故而绝对不会认错。”
徐慕容太上长老露出笑容:“看来得去拜访穆怜青太上,祝贺他门下有位弟子,有真仙的潜质。”
徐慕容携礼去往穆怜青所居的朝辰宫,只见门里门外挤满了来拜见的长老及太上。
……单尘通过了核心弟子考核,当时在台上领取了凤羽令,乃是诸多长□□同见证,从通天梯上下来的长老们幻化出那日所见的两人面容,便有人一下子认出了单尘——此次核心弟子考核过关的九名弟子之一,穆怜青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
朝辰宫,穆怜青太上长老的住处,众弟子们原本正因为穆平安失踪之事,宫内氛围很是压抑,他们中有的人胆战心惊,还有的人藏着话不敢说,那夜有人亲眼见到穆平安少主会见一位男子,举止很是亲昵,可见关系匪浅,那男弟子看身形,如今想来像极了据说登顶通天梯的单尘师弟。
难不成就是单尘师弟带少主上通天梯的?
由于单尘自入门以来深得穆怜青的器重,起初弟子们对他颇有成见,说艳羡妒忌也不为过,可少主一来,他们就接到了少主将接任太上长老尊位的消息,晴天霹雳,对单尘的敌意也就少了许多。
眼下宫内因为单尘疑似御剑登顶通天梯的消息,门槛被踏破,前来拜见之人络绎不绝,可单尘不在宫内,音讯全无,通言灵玉也联系不上他,因此,众弟子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心生酸意。
凭什么单尘能够登顶通天梯?凭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轰动显仙宗,做到他们这些老核心弟子都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还有少主究竟去哪儿了!被师兄弟们挤兑的单尘,究竟是从什么途径得知他们中有人相对少主不利的?
故而连夜出逃……
当然,关于这个说法,众弟子们讳莫如深,反正证物都被销毁了,一切可以当成没发生过。
近半个显仙宗内门被通天梯一事惊动,直到十日后,又一件大事到来,暂时压制住了前者。
这便是,越国女帝造访显仙宗。
穆平安带单尘坐上乘黄,一路飞驰,耆敬仁在一旁嘀嘀咕咕地缩地成寸、御风而行,要不是他贵为太上长老,堂堂烈日境大能,千岁寿命不过尔尔,他也想坐坐传说中的乘黄神兽,可叹就因为身份高了点,年纪大了点,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三人来到显仙宗大门处,师父给的青纹令用过了,单尘还在琢磨着怎么带耆老进显仙宗大门,却见门户大开,喜迎外客。
远近四方的大世家、大势力来人,不胜枚举。
代步拉车的妖兽凶禽遮天蔽日,极具视觉冲击。
“怎么回事?”穆平安问,难不成是他们登顶通天梯的事传出去了?但轰动一下显仙宗正常,消息传出去引得其他势力来访那就不至于了——时间太短。
单尘见他好奇,便道:“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这是不是乘黄神兽?”有年轻人凑过头来。
穆平安先发制人:“看你不像显仙宗弟子,怎么会来显仙宗?”不等对方开口,他又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这是不是乘黄神兽。”
“女帝造访显仙宗啊,你不也是为这事来的显仙宗内宗吗?”
“谁?”穆平安还是不太理解,无论是谁造访显仙宗,应该都不至于引起其他各方前来拜会吧,尤其是如果来的是一位国君,难道不该封锁消息吗,一代国君岂会在某一宗主多做逗留。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女帝都来第九日了,前来拜会的都是显仙宗附属世家,附属宗门,听说有机会跟女帝论道。”
“哪位女帝?”
“人美如墨画,剑血点朱砂。横空出乱世,万古一佳人。说的正是这位越国女帝陛下,用铁血手段一统越国,开疆扩土百万里的绝代大帝,别说你不知道!”
“女帝啊……”耆敬仁捋了捋胡须,道,“越国竟然有帝王了,外界五千年前,越国还是诸侯四起,一派乱象,竟有一位帝王平定了乱世……了不得。”
那年轻人一脸还不算太孤陋寡闻的表情,道:“你还没说,你这到底是不是乘黄神兽!”
穆平安道:“我说是你信吗?”
那年轻人表情呆滞,等反应过来,穆平安一行早没影了,他龇牙咧嘴:“所以到底是不是!”他轻嘶一声,暗道,“先前听说有位太上长老得到了乘黄神兽,莫不就是方才那位老者?”他缩了缩头,庆幸自己没有出格之举,否则将来进显仙宗内门遇到那位太上就尴尬了。
耆敬仁掠进显仙宗:“走,咱们直接去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女帝到底长什么样。”
单尘见穆平安的神色不想特别好奇的样子,便道:“不如先回朝辰宫,先把乘黄放回燕归园?”
不知为何,穆平安觉得放在燕归园不大安全……虽然带着乘黄很是显眼,但有耆敬仁老前辈在,就算有眼精之人认出了乘黄,想要找他们麻烦也得掂量三番。
“就带着吧,放回燕归园还得跟侍女、侍从们说一声,顺便还得跟爹也通报一声,爹再跟其他弟子说一声……想来耽误事,”穆平安仰望苍穹,嘀咕道,“这么多携虎带鹤的,我带乘黄也不过分。”
“走走走。”要不是初次来不知道大殿在那儿,耆敬仁都想开路了,他在环音谷世界待了四万五千年,外头的一切事情,对他来说都很新鲜,更不用说是平定乱世的一代女帝,能看自然要去看看了。
穆平安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他抬起衣袖,却见衣袖中的云雀正跳来跳去,似乎很想出来。
穆平安道:“你就待在里面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吧。”
云雀:“……”人话?要不是考虑到于翎依,它早就出来了。
想来十分可惜,这可是见传说中女帝的机会,当年于翎依担任显仙宗宗主,后来平定四海的越国女帝还只是个征战天下的皇女,连照面都没打过,谈不上交情。
再者,显仙宗和越国皇族的关系,和跟伏国皇族的关系差不多,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看似接壤,实则王不见王。
它好奇是因为于翎依也在好奇,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却无缘得见。
四周关于女帝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穆平安走着走着,就知悉里了不少。
比如越国和伏国均是大国,但不像伏国皇族人丁繁茂,宗室错杂,越国皇氏倒是一片清明,女帝的姊妹兄弟几乎都战死了,就目前为止,没听说过越国女帝有所出。
以她烈日境修为,一千两百岁正值韶华,想来国事烦忧,精力不济,无心其他。
再者,她的后宫人少得可怜,连后位都还空着。
但据说越国女帝的后宫男妃,每一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要么容貌名动三千州,要么才情冠绝天下,家世背景无一不雄厚强劲。
但几乎所有都是政治联姻。
可哪怕是政治联姻,想入她后宫,想入她眼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四月飞絮,绵涌不断。
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越国女帝莅临显仙宗,显仙宗以国礼待之。
显仙宗大庆九日,几乎所有上位者都不曾料到,素来公务繁忙的越国女帝此次竟在显仙宗待了这么久,此事就连显仙宗宗主都倍感荣幸。
穆平安抓着单尘的手腕,到台阶边上去看热闹。
只看到人山人海,别说女帝陛下,就连显仙宗上位者都没见到一尊。
朝辰宫内所有侍者都被撤走,连弟子也都被支开。
燕归园中,身穿华服的一代女帝眼里如秋水,波光粼粼,她抬手抚摸斫琴、石桌……这些物件,可能在前不久,被她的皇儿碰过……
“你倒是有心了。”胥月霜回首,对亦步亦趋在身后的年轻男子道,“皇儿的园子,你改成了燕归园,你想他住在这里,而不是让他随我一道回宫么?”
“那就叫清瑞园。”
“怎么不叫‘安’,而叫‘清’呢,”胥月霜意有所指,“朕的日子过得够冷清了,难道连安儿的往后余生,你也要他如朕一般冷清么?”
穆怜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霜儿的住处叫什么?”
“还没取名字。”
“你就没想过她会来。”
穆怜青微垂着头,唇边噙着一抹笑,抬眸道:“我算到了她不会在你之前过来,既然你来了,你可为她取一个名字,我取得不好。”
“你取得哪里不好?”胥月霜于石桌边坐下,花容月貌,绝代风华,锦衣华袍富丽长摆铺地,旖旎万千。
穆怜青道:“你说不好,那便不好。”
胥月霜抬手道:“过来。”
穆怜青试着来到她身前。
“弯腰。”
穆怜青如她所说地弯下腰身,面朝着女帝的方向,直视着她绝美的凤目。
胥月霜掐住他的下颚,抬起下颚,堵住了他的唇,凤目冷静地睁开,直到眼前镇定自若的穆怜青刹那间流露的一丝微乎其微的窘迫,这才放过了他,但捏住他下颚的手并没有轻易松开,穆怜青距离她的唇仅半寸之遥。
胥月霜道:“朕真担心放开你的手,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怜青狼狈地喘着气,似乎不敢说话。
“看到你收徒弟,我很放心,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一次收徒弟已经是十年前吧,”胥月霜道,“你最小的那个弟子,是叫单尘吧。”
穆怜青微微抬眸,睫毛轻颤,似乎是在应。
“伏国皇族子弟。”胥月霜道,“你不收越国皇室子弟,却收别的皇朝子弟……”
穆怜青低声道:“你没有别的儿女。”
胥月霜笑了:“你就笃定朕的心会尽数系在你身上,不会对其他人动心么。”
穆怜青呼吸微滞,好看的眉头总算稍稍蹙起。
“朕喜欢你脸上露出如此富有人情的表情,尽管朕知道你是装的。”胥月霜面上露出一丝冷漠。
穆怜青眉头依旧颦蹙。
“同朕回宫,”胥月霜道,“只要你同朕回宫,朕会立即昭告天下,并封你为后。”
穆怜青道:“我不太明白,虽然我很想同你在一起,但这似乎会让我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只有面对眼前之人时,才会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在装傻,”胥月霜目光锐利,语气薄凉,“你分明什么都懂。”
穆怜青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胥月霜抬手拂过他的脸,道:“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同朕回宫?”
穆怜青沉默不语。
“朕登临极境,费劲心力,才将你拉入这红尘俗世。世人皆以为是朕平定了乱世,却不知朕是登临了极境,将天道拖下凡尘,天地为朕开道,这才结束了区区越国的小小乱象。”
胥月霜昂起下巴,冷视着眼前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道:“朕双亲战死,兄弟姐妹皆离散,圣女算出朕没有子孙福德,可因为你,朕有了一双儿女。真不愧是天道,逆天改命,你最是擅长,安儿的极品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你必然也能解,可为何安儿不见了?你让朕来见他,他人呢?”
穆怜青道:“他没事,你不必担心。”
胥月霜总算放心,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跟朕回宫。”
穆怜青微微敛了下眉。
胥月霜神情庄重,带着上位者的喜怒不形于色,道:“你喜欢收徒,朕允你。若你愿跟朕回宫,你的所有弟子,朕都可以破例收为义子义女,甚至将来继承大统之人也可以从他们中选……但你御下无力,选弟子的眼光实在也不怎么样,连送给我儿的食盒里都掺满了毒药,箸上也涂了奇毒,吓得我儿连夜远走他方……”
穆怜青怔怔道:“我从来没说过,不许你将我们的关系公诸于众,也从来没说不愿意同你回宫,只是当我愿意的时候,你宫里已经有了其他人……”他顿了下,目视胥月霜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们相处。”
“你这样说,确实合我心意,若是更真实一点就好了。”胥月霜道。
穆怜青垂首不语,他敛容的时候眉目微垂,羽扇般的长睫在脸颊上方投下根根分明的阴影,显得肤白面嫩,秀色可餐,和恋慕她的常人别无二样。
但眼前这人,壳子里是冷漠无情的天道,他为何要栖身在这显仙宗里,连最精深的术士都推演不出缘由。
胥月霜总能在他身上瞧见不同于人族的地方,她挑起眼前之人的下巴,道:“朕喜欢看你在朕面前低头的样子,但是不要低得太久,朕会厌倦。”
穆怜青眼底浮上晦暗之色,他一把抓住胥月霜涂了丹蔻细腻白皙的手。
这动作没把胥月霜吓到,倒是把他自己惊了一把,他赶忙放开,垂首道:“陛下息怒。”
“装得倒是有模有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你只是想跟朕保持距离,”胥月霜撩得没劲了,也失了继续逗他的兴致,微微垂眸,表情薄凉,道,“朕不会逼你。”
穆怜青欲言又止。
“既然你没给霜儿的住处取名字,可见你也知道他俩不会在你这儿久留,甚好,朕会将他俩带回宫,让他俩归位。”胥月霜起身道,“不管你同不同意。”
穆怜青道:“我似乎没有理由说不,况且这样他俩也能安全一些。”平安在他的住处险些出事,而今又不见踪影,作为父亲,穆怜青说不出反对的话。
“也不知这样是不是正合你意。”胥月霜道,“反正你骨子里薄凉至极,或许根本不在乎自己一双儿女。”
穆怜青眼里露出一丝痛色。
“除非你答应跟朕回宫,一家人团聚。你放不下安儿和霜儿,就是你在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想不明白,那便留在这儿,继续做你的太上长老吧。”胥月霜道,“但你每隔三个月,都要找个理由去越皇宫见朕一次,最多三个月,如果你来得频繁点,朕会更高兴。”
穆怜青眉眼才算温和,道:“好。”
显仙宗大殿外的台阶边上,穆平安踮脚伸头看了许久,依旧不见女帝的仪仗前来,道:“还没来吗?”
单尘魂力外放也没感知到别样的暄声。
耆敬仁的目光看向远处,道:“来了。”
这时,穆平安觉得袖中的云雀跳了下。
帝王的仪仗甚大,周围的人都在惊呼,穆平安的视线全被身前的人挡住。但当女帝从上方经过时,台下左右都鸦雀无声,各个都微垂着头,彰显显仙宗的礼节。
穆平安也照做,女帝站上高台,他只看到了个红衣金线帝冠华披的背影。
等对方转过身来,面向高高的台阶,惊鸿一瞥,穆平安顿时定在原地。
台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微微侧目,目光落到一处,半晌没有动作,台下之人这才隐隐有所骚动。
察觉到穆平安身子一僵,单尘按着他的肩立刻就感受到了,便道:“你怎么了,还好吗?”
“还好,我没事。”穆平安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
“少谷主,可是站久了腿乏?”耆敬仁也关切道。
穆平安瞬间回神,他也没那么虚吧。
耆敬仁道:“您大可躺在乘黄背上,这儿这么多人,不会有人看到的。”
“我是眼昏,”穆平安说完,扶着头晃了晃,心道,“必然是看错了,难道我真想念娘亲了?怎么那儿都能看到娘亲的脸……”
他转身对单尘道:“还是回朝辰宫吧,爹说娘会来显仙宗,也不知道这会儿,娘走了没有。”
单尘看着他的脸,道:“我们走。”
胥月霜站在上首,见穆平安转身。
“陛下,里边请。太上长老正等着与您论道呢。”显仙宗宗主亲自出来接待了她,想迎她进正殿,却见她停在了殿门口,面向下方,不知看着哪一处,看得正出神,却也无损无双威仪。
胥月霜反应过来,坦荡直言道:“朕此番来显仙宗,是为了迎接朕的皇儿回宫。”
显仙宗宗主一愣。台下众人大惊:女帝竟然有儿子了!越国女帝有儿子在显仙宗!?
显仙宗宗主恢复如常,道:“若是陛下的亲子,也可请进正殿旁观论道大会。”要知道上位者的论道大会,一般没有小辈旁观,这算开先例了,给足了女帝情面。
胥月霜道:“便多谢宗主了。”
见穆平安要离开,身影已融入人群,即将看不见,胥月霜上前半步,直接喊道:“安儿!”
穆平安的身体僵在了那里,因为上方有道迫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修为极高之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逼人的威势令他一时无法呼吸。
“娘……”声音咽在喉咙眼,无法宣之于口,穆平安眼睛微红,不敢相信。
那位尊贵至极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娘亲吗?也有可能是在喊别人。
单尘听清了穆平安的呢喃,不由抬首向上望去。
“少谷主你没事吧。”耆敬仁发现穆平安的异样,抬手扶住他后心,灌注些许灵力。
穆平安总算喘过气来,那股提心吊胆的感觉才算平复。按理说如果是他娘,他不必害怕,如果不是他娘,这根本和他毫无关系,他更不必忌惮什么,毕竟堂堂越国女帝,不会平白无故找一个凡人的麻烦。
单尘询问他的意见,道:“你确定要先离开吗?”
穆平安点了点头,他侧过身来,摸了摸乘黄的头。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但他们为了看热闹挤到比较前面的位置,要退出去也有些艰难,毕竟如此场合,也不能御空飞起,缩地成寸或撕裂虚空都过于高调了。
穆平安逃离般转过身去,挤入人群,向台阶下方走去。
高台之上屏蔽下方之声,待女帝登顶后,四下讨论的声音越发没了顾忌。
“我没听错吧,越国女帝的亲子,在咱们显仙宗?”
“清贵至极又洁身自好的女帝陛下,竟然有儿子隐藏在显仙宗?”
“是和谁的儿子?”
“谁有如此福分,竟能入女帝的法眼……”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神明般的贵客。
突然,唏嘘的声音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
台上威仪无双的女帝瞬移至台阶中段。
她所经之地,众弟子噤声。
穆平安背对着人潮的方向,加快了速度往外走。
后面传来一个笃定的声音:“安儿!你站住。”
穆平安听这声音觉得万分耳熟,但他看女帝本人却十足陌生,不是五官陌生,而是整个人的气场和他印象中的娘亲像个十万八千里远。
他不知道究竟是对方以前在伪装,还是他自己感知错误,但他此刻心情太过复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回头面对,还是逃走,他又为何要逃走?
单尘停下脚步,道:“会不会是在唤你?”
“肯定不是在叫我,”穆平安顿了下,道,“我全家只有我娘才会这么唤我……”
“安儿!”严厉的声音在脑后传来。
穆平安背脊都跟着僵硬了,单尘略带担忧地看向他,却见穆平安缓缓,几乎是一点一点转过身去。
就看着一代女帝立在那儿,周围都空了,众显仙宗弟子距离她三丈开外,一条长道延伸至他这里。
穆平安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依旧满眼的难以置信。
眼前的女子乃是整个越国最尊贵之人,凤目斜飞,五官张扬,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盛装出行,佩饰简约,清丽华贵,唯有头上戴的帝冠,繁复精美。
仔细看却是是他的娘亲,但这般看着,却十分遥远。
穆平安只觉魂魄都要轻得仿佛要离体。
他以为他爹是显仙宗太上长老就已经足够惊讶了。
想不到他的娘竟然……
越国动荡不定,所以这才是娘将他和姐姐放养在伏国偏远山林的原因么,屋里藏着珍贵的典籍,连镰刀都是玄铁打造……
所以姐姐知道吗?姐姐知道爹娘的身份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单尘侧头看向穆平安。
耆敬仁也瞪大了老眼,他们环音谷的少谷主,竟然是越国女帝的儿子!这真是谁能想到!
乘黄神兽依旧冷漠地睨着穆平安,无聊地打着响鼻,丝毫没因为穆平安身份的猛涨而对他高看一二。
此刻最是无法平静的则是他袖中的云雀,云雀和穆平安心意相通,早在穆平安动摇的瞬间,它就知道了真相,当时整只雀都惊呆了。
穆平安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去。
在单尘和耆敬仁,以及周围一众弟子震悚的目光中,穆平安对着那近在咫尺睥睨天下的女帝,唤了一声:“娘。”
胥月霜想上前抱抱他,但碍于华袍帝冠,她只是上前来,朝穆平安伸出手,道:“来,朕带你去殿内听道。”
穆平安恍若着魔般抬起手,放到了对方的手上。
入手的掌心坚硬粗糙,想来是练兵很勤或者用兵有力,虎口开裂,掌上老茧较多,丝毫没有手背上那般细腻柔润。
握住这只手,穆平安突然就原谅了娘对他两年多来的不闻不问,也原谅了十多年的相隔两地——至少在与他们传影通言的时候,娘和爹都是在一起的,他们展现的都是最素不过的真容。
娘还给过他防身之物,爹也是,只是都被他遗失了而已……不能说他们对他毫不上心、毫不在意。
乘黄神兽跟着穆平安,随着女帝一道,来到台阶之上。
见这穆平安远去的背影,单尘如同石柱般愣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
穆平安是他师父的儿子,是越国女帝的儿子,是他师父显仙宗太上长老和越国女帝的亲生儿子。
穆平安是极品厄难体质,有鬼神莫测之力,有乘黄神兽助力,得白民国君青睐,佐以灵兽吞天雀,更伴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烈日境神魂在侧……
“您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耆敬仁踹袖站在单尘面前,悠悠地开口调侃。
单尘道:“我想,等过段时日,我便该回伏国给父皇庆生了,只是不知该带什么贺礼才好。”
耆敬仁想到先前在碎墟天渊,单尘少谷主那般排斥回伏国皇宫,对皇子公主态度也很冷淡,而今竟然改变了主意,想来穆平安少谷主的身世揭晓,对单尘少谷主的刺激较大。
嗯,良性刺激。人这一生,可以逃避很多事,却无法逃避出生。
耆敬仁道:“您怎么想回去了呢?”
单尘道:“我离宫多年,学有所成,没有理由不敢回宫。”
耆敬仁悠哉悠哉:“要我随您一起吗?”
单尘不客气地道:“要。”
耆敬仁道:“龙鱼卵不错。”
单尘还失神着,才反应过来,道:“什么?”
耆敬仁道:“给你父皇的贺礼。”
单尘摇了摇头,道:“我想亲手炼丹,亲手炼制法器,赠给父皇。”
耆敬仁不由正色,这么说单尘少谷主是打算正儿八经学炼药和炼器了,他道:“您终于想通了,可喜可贺。以您的资质,和您的底蕴,学这两者大有可为!”他激动地道,“只要您想,老夫马上就可以教你正统炼器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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