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怜..”
颜煜笑意嘲讽,可心里却没有感受到半分痛快。
即便裴谞立刻死在他面前又能怎么样?他失去的就能回来吗?
即便经历一遍他所经历的,身为旁人,也无法体会彼时他的煎熬与痛苦。
还不回来。
裴谞,你还不回来的。
“真可怜啊陛下,向降国蝼蚁低下你不可一世的头是什么感受?”
每说一句话便有血腥气在口中蔓延,颜煜知道自己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他折磨不到裴谞什么,看到裴谞这个人本身对他自己就是一种折磨。
“阿煜,把粥喝了吧。”
颜煜接过粥碗,看着裴谞的眼睛轻轻一笑:“重光哥哥,你看你本来右眼双瞳就丑得吓得,左眼下还要长颗泪痣,坏风水,看着就反胃。”
裴谞慢慢站起身走到寝殿内的铜镜前,袖间短刃取出握在手中。
尖峰抵到左眼下的泪痣旁,轻轻一挑,泪痣带着血肉消失。
伤口很快流出汩汩鲜血,顺着脸颊流到下颚最后滴到地上。
短刃随手一扔,裴谞回到床边草草将脸上的血擦了擦。
“没有了阿煜。”
颜煜盯着对方脸上的血,良久无言将碗中的白粥一点一点喝完,而后又把碗砸到裴谞身上。
“你的血太腥,而且没了痣好像更恶心人了。”
他撑不住躺回去道:“我要睡了,你能滚出去吗?”
“能不能…让我守着你,阿煜。”裴谞问得小心翼翼,再也不像个皇帝。
颜煜烦躁到真的恨到想一刀杀死对方,他爬起来拎过鞋子要穿好。
“忘了,这是你的寝殿,那我出去。”
“不,我走。”裴谞一下子慌了,“你别再动,我现在就走。”
裴谞迈开步子回几次头,心痛难以言喻,却不敢耽搁离开寝殿关上了门。
“咳咳咳咳咳!”
血溅在地毯和鞋子上,颜煜擦了下唇边的血,刚回到床上,胸腔猛地一抽便倒下又没了意识。
殿门外。
陈任看到裴谞一脸的血吓了一大跳,忙喊人去把太医叫回来。
“陛下您这伤是怎么弄的啊?快进去奴才先给您擦擦吧。”
陈任刚要开寝殿大门就被裴谞拦住。
“不许开,阿煜在休息,任何人不许打扰,把徐怀澈叫到议政殿,朕有事问他。”
“陛下,您的伤..还是先让太医瞧瞧吧。”
裴谞冷下脸:“朕的话你听不懂?”
“听得懂,奴才这就去传。”陈任揖手离开。
裴谞回望殿门一眼,便动身前往议政殿。
脸上的血擦干净,剜出的伤口已然止住血,在原先泪痣的位置形成一块红色的新鲜血痂,将那张妖孽的脸衬得更加蛊惑。
“陛下,徐大人到了。”陈任将徐怀澈引入议政殿。
徐怀澈跪下行礼:“臣徐怀澈,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
无有续言,徐怀澈不知何故只好主动问:“不知陛下唤臣所谓何事?”
“没什么要紧事。”
裴谞思索一阵笑道:“朕有门好亲事要赐给你。”
“啊?啊??”徐怀澈震惊不已,“陛下,臣还没到娶妻的年纪呢啊。”
裴谞靠到椅背上轻敲案面:“是啊,先定亲,不急,总不见得到时候背信弃义不娶人家了?”
“那自是不能。”
徐怀澈反驳得痛快,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对:“不,臣,臣还无意娶妻...”
“得天子赐婚是莫大的荣光。”裴谞目色透着阴鸷,“爱卿要拒绝朕的好意?”
“臣不敢。”徐怀澈又跪下,想不透陛下为何突然要给他赐婚。
“不敢?爱卿都不问问是谁就一口回绝,可是...已有属意之人?不妨说出来让朕听听,朕或许会给你赐婚呢。”
徐怀澈摇头否认:“臣未建功业,无心儿女情长。”
“北辰侯的小女儿,年十五,姿容清丽,聪慧过人,与爱卿你正是相配。”
裴谞并不满意对方的回答提笔沾了沾墨。
“既然爱卿无心儿女情长,那朕便帮你做做决定,成家立业缺一不可呀。”
“陛下!”徐怀澈大惊失色,一道圣旨若下,绑住的便是两个素不相识之人的一生。
若是从前他没什么不愿,生在世家成婚一事本就受父母之命,能得陛下赐婚,那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莫大荣耀。
可是....他现在不想。
“臣..已经有心上人了。”
徐怀澈也不知道算不算,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看到那人笑他就想高兴,看到那人哭他就想难过。
只要见到那个人他的情绪就会被牵动,但见不到那个人又日思夜想辗转难眠。
他....是喜欢上那个人了吧,多么..荒唐。
“哦?是哪家的女儿,你剿匪有功,朕可为你定下良缘呐。”
裴谞面带微笑,心里却如同被扔进一团火球,一碰到干枯的心便燃起熊熊怒火。
“多谢陛下,但...臣并无此心,臣只想将这份情埋在心底,远远看着就已足够。”
裴谞捏紧手中的笔,骨节嘎嘣作响:“朕倒有些好奇了,爱卿的心上人到底是怎样的人?”
徐怀澈眼前好像浮出了那人的面容,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
“是臣见过最好看的人,笑起来可爱极了,看着一碰就碎,可内心却无比坚韧,时而通透,时而自陷,让人心疼。”
咔哒,裴谞手中的笔终于还是被捏断,但徐怀澈并没有注意到,还在继续说着。
“可惜他快死了,不然我一定会带他访遍名川大山,游便万里山河,让他亲眼看看人世间有多少有趣的事,让他的脸上永远只有笑。”
“快死了..”裴谞头又刺痛起来,“退下吧。”
“嗯?是,臣告退。”
徐怀澈懵懵地来,懵懵地走,心里庆幸没有被赐婚走的时候还有些开心。
哗啦!
书案上的东西被一下拨到地上,裴谞撑着书案站起身,瞳孔中的怒和哀难以消磨。
脑袋里回放的全是刚刚徐怀澈所说的,笑起来可爱极了几个字。
他想那个笑他一定没见过。
宫人将散落的物品捡起安放回去,裴谞失魂落魄地将未看的折子批好。
不过几本,却硬是看了几个时辰。
等到离开议政殿的时候,天已蒙蒙黑。
犹豫再三,裴谞还是决定先回寝殿看看颜煜再去偏殿。
房门推开,因下了不许打扰的令,殿内没有烛火,昏昏暗暗勉强可以看清些路。
床榻上颜煜还在睡着,只是呼吸有些乱,似生梦魇。
“阿煜?”
裴谞悄悄坐到床边,小心握住对方露在外面的手,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
他心头一紧,转而摸摸颜煜的额头脸颊和脖子,都同样冰得厉害。
若非听得到呼吸声,说是具尸体也不为过。
想到这个裴谞心里生出无限恐惧。
“阿煜?阿煜?”
颜煜像是陷入难以清醒过来的梦,紧蹙着眉头,嘴唇轻轻颤动呢喃着什么。
裴谞耳朵凑到颜煜唇边细细去听。
“冷...”
“冷?等一下阿煜,马上就不冷了。”
裴谞快步走出殿门,唤人迅速在屋内再安置一台暖炉,又命人送来几个汤壶,放到被里。
“还冷不冷?”
颜煜深陷昏迷之中,根本听不到他的话,身体暖些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
就在裴谞放下心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挣扎起来。
“阿煜,怎么了?”裴谞坐下把人抱住。
“滚开..别碰我...别碰我..”
怀里的人挣扎得厉害,身上的被子全被踹开,原本就冰冷的身体少一层被子冷得有些发颤。
裴谞不等多想便脱去外袍躺到床上,用被子把颜煜包裹紧,再以自身为其取暖。
“没事了,没事了阿煜,我...”
他哽咽一瞬道:“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对不起。”
“别碰我..”
颜煜被无数双无形之手遏制在黑暗中,梦里是裴谞带着讽意的眼睛,是无情的鞭挞。
梦外那个让他深陷噩梦之人,却如护至宝,温柔地抱着他哄着他,为他取暖。
若此刻颜煜睁开眼,看到的只会是更绝望的真相。
无边的绝望....
梦里梦外他都逃不开此生最痛恨之人。
“阿煜,别怕我...别怕我,求你了..”
裴谞将颜煜紧紧抱在怀里,这个人明明逃不了,明明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就是觉得现在的颜煜如同一缕烟,一直在慢慢散去,他越用力抓,散得越快。
他只能无助地、眼睁睁地看着那缕烟一点一点散开,散尽,直到再也无法抓住,无法看到。
“阿煜,活下来好不好?留在我身边,让我做什么都好,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
裴谞望着眼前人的面庞,慢慢凑近,却在嘴唇距离额头一寸时停下。
他....不敢了。
他害怕,阿煜说....恶心。
“阿煜,睡吧,我不会再伤害你,没有人能伤害你,别再害怕...”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颜煜的噩梦结束了,梦境中的黑暗化为一片无边的白,望不到尽头,望不到过去,更望不到将来。
“阿姐..”
裴谞心脏被剜了一下:“阿煜,留在我身边,哪怕...永远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