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声喊充满刻意, 让斯百沼大笑。
起初柴雪尽没觉得好笑在哪里,直到想起从哪学来的这句沼哥哥,顿时面红耳赤, 他故作镇定地解释:“我就是打趣你,没别的意思。”
如若说先前能当做无心, 那这解释后反而满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柴雪尽想, 这是说不清楚了。
果然,斯百沼搂着他的肩膀, 低声取笑:“嗯, 我知道,我一向都相信你, 你说没别的意思那肯定不会是吃醋了。”
生怕柴雪尽不信,斯百沼顿了顿,假装很无心的补充:“那晚在山洞里, 我都那么哄你都不肯叫。”
可见这会是多么的无心之举。
“斯百沼!”柴雪尽又羞又怒,狠狠踩了这不要脸的人一脚,火急火燎往外走去。
“嘶,等等,想去哪?”斯百沼面目扭曲一瞬, 连忙跟着追上他, “乖,先去我的屋里坐回?”
驻军地不比别处,他身份特殊, 还不适合到处乱走。
一时情绪上头的柴雪尽冷静下来, 站在原地点点头。
斯百沼今日刚到, 想必手边还有许多的事要处理,他想找茬也不该急在一时。
他肯为大局而配合自己让斯百沼很感动, 叫来人带他去自己屋里,低声说:“一会我就让徐离风把鱼缸给你送去。”
柴雪尽带着笑睨了斯百沼一眼,转身走了。
这一眼看得斯百沼浑身不得劲,好像他要的不是鱼缸,而是自己。
朗朗乾坤,是自己想多了,他哪里是这样乱撩的人呢。
交代完徐离风,斯百沼径直去了驻军地的主将营地,文立劲还在那等着汇报。
进去的时候,斯百沼挥退要跟进来伺候的小将,先连喝三盏茶,单手掐腰看着一声不吭的文立劲。
“看见了?”
文立劲当即拧眉:“我承认他不是奸细,这不代表我能接受您与他成亲。”
“没关系。”斯百沼全然不在意,“我不和你成亲,他也不是,就不需要你接受。”
文立劲火冒三丈:“您的意思是不要我这个兄弟了?”
斯百沼瞧了会快火到要砸摊子的文立劲,捏着茶盏慢条斯理地问:“你是要我在你和他之间做个选择?”
这等过于争风吃醋的把戏实难让人看上眼。
文立劲也没想过,沉着脸语气不太好道:“我不是。”
“一边说着不是,一边又说不接受他。”斯百沼放下茶盏,抬眸笑看矛盾的文立劲,“我不会因为你们的意见影响和他的感情。再说,如若我真眼光那么差选了个奸细当枕边人,只能说我时运不济,那时候用不着你们说,我会亲手了结。”
越是不在意,到最后越是杀戮果断。
文立劲知道他不是说笑,眉头稍松:“因为他,东夷局势越来越乱,您应该清楚周弘译最初来永春郡想找谁。”
情报汇合到文立劲这,因果关系全部被打乱重新排列过。
斯百沼认为自己很失败,居然让兄弟对心上人误解这么深,连这种事都能弄混。
他低头笑了笑:“不是,你弄错了主次。”
面对他的时候,文立劲冷静自持,问:“你说。”
“他是周弘译手里的一枚棋子,就算没有他,周弘译也会来搅局。”斯百沼希望这次能说清楚,免得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他是,传闻中死在归途路中的戎栋亦然。从我父王答应和亲起,承昌帝就在下一盘试图蚕食东夷的大棋。随他来的那支护卫军护的不是他,是戎栋。”
文立劲:“什么?”
“你还记得我父王查出身边人给他下毒的那件事吗?”斯百沼突然问。
文立劲忘不了,也是由此一遭后斯山启身体日况俞下,最终药石无医驾崩了。
斯百沼道:“是他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
文立劲一脸错愕,他没从头跟到尾,却也知道在斯山启起疑心前没人怀疑过对方的忠心,那是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心腹。
如不是东窗事发,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会在背后捅刀子呢?
文立劲僵着脸:“他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他半路逃跑后来又遇上那么多事,他该与我父王一道死在成亲当晚。”
在两国和亲当晚闹出这么大的事,不管处理多妥当都会触发战事。
好歹毒的一步棋。
文立劲明白他说的那支送亲队伍保护戎栋的意思了,和亲王子已死,该保的就剩送亲使。
“所以他主动投诚?”
斯百沼沉默了会:“非要这么说也行。”
文立劲也沉默了会,为了活着,柴雪尽这么做无可厚非,搞砸承昌帝的计划想再回历朝当个普通老百姓是在痴人说梦。
即便如此,文立劲心里还是膈得慌,他道:“你那么信他?”
“嗯,他有无数次能杀了我的机会。”斯百沼提起放任自己在柴雪尽那当个没防备的傻子时眼神温柔起来,“哦,你应该听钟离世说过,他擅用毒。”
是听说过,文立劲见他沉溺其中的模样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是真的喜欢柴雪尽,文立劲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维护一个人。
当主将脑子里装了爱情,天打雷劈都听不进忠言,文立劲不想再废口舌,道:“他在这里的消息瞒不了多久。”
“我知道。”斯百沼早想过,况且也没想一直瞒着,他要的就是打个时间差罢了。
给周弘译和他那两位哥哥送点惊喜。
文立劲捏捏眉心:“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看我那二哥在雪山下过太久苦日子,你派一支精锐军,请他回他府邸休养几日。”
休养是为了说出来好听,就是要把人抓住关起来。
起码要关到一切尘埃落定。
斯千顽是比不上他,但真放开来要拼个你死我活的,谁也落不得好。
斯百沼不想让局面成那样,能小事化了再好不过。
“未必好管得住。”文立劲实话实说,“大王子手里能用之人很多。”
不然也不会让周弘译摈弃前嫌继续合作。
斯百沼颔首:“他要不来找二哥,我反而会失望呢。”
文立劲闻言微怔,他是要用斯千顽来给斯以谨下套?
可斯千顽手里有什么把柄值得斯以谨冒险呢?
“对了,给周弘译再送一份离别礼吧。”斯百沼眼神里没了温度。
不能让人两手空空的回去。
*
远行百里和斯以谨在一片山洞里穿行好几日的周弘译终于没耐心,他一再对承昌帝的诏令视若无睹,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兜圈子,时知午间,一行人原地休息,周弘译将干粮丢给随从,独自去找与副将苦苦钻研地图的斯以谨。
“大王子。”
周弘译来了,斯以谨便让副将带着地图去了一旁,见他两手空空不像用过膳的样子,将手里的馕递过去:“吃这个?”
“不了,吃不惯。”
周弘译的直白让斯以谨的笑容微顿,很快恢复过来,掰下一块馕扔进嘴里:“大人想在东夷长久生活就得试着接受这里的风俗和吃食。”
“再说吧。”周弘译是来摊牌的,也是施加压力,他道,“毕竟我可能很快就要回去了。”
斯以谨吞下馕,扭头去看:“怎么,事情还没成,大人要先敲退堂鼓了?”
周弘译道:“我在东夷待太久,一无所获,陛下对我不满了。”
“是斯百沼太难对付,这不能怪大人,只要我们此行找到祥湖,他不得不乱。”
“我们在这来回寻觅了几日,什么都没找到,我想大王子该想想提供情报的那位是不是真心想与你做朋友。”
“她不会骗我。”斯以谨道,“她想要的东西只能借助我的手拿到。”
以往周弘译不会过问太多,达成目的就能皆大欢喜。
可如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免急躁,踩过线问:“容我冒昧问句她想要什么吗?”
斯以谨一瞬看他的眼神锐利而锋芒,藏有杀意。
但,周弘译坦坦荡荡接下了,就像真心想替分析。
斯以谨顿了片刻,道:“事成之后,我将斯百沼交给她,任由她处置。”
“她是斯百沼的仇人?”周弘译问。
斯以谨嗤笑:“他们青梅竹马,没仇全是求而不得的爱。”
他笑得出来,周弘译脸上却毫无笑容,看他的眼神明晃晃写着蠢货。
斯以谨:“……”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不难想通,如若宗楹楹真心喜欢斯百沼,走他这条捷径,哪里有用他当投名状去找斯百沼得到青睐来得快。
偏偏当时斯以谨就对此坚信不疑,甚至叫上周弘译,来到这所谓的祥湖入口一兜就是好几日。
斯以谨拧紧眉头,脸上已有被戏耍的愤怒。
周弘译扯了扯唇:“能告诉我当时你怎么想的吗?”
“她告诉我几次船只离开祥湖的准确路线,让我的人成功截到不少好东西。”斯以谨说。
就这么被一点蝇头小利收买了。
周弘译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相当离谱,他就不该在这两蠢货身上投入太多期望。
真正目光短浅,四肢发达的莽夫,难怪玩不过斯百沼。
“就那些?”他不死心地问。
“她在船上放了出自斯百沼和你们殿下之手的手稿。”
这是最让斯以谨下定决定的原因,这些东西很难弄到手。
周弘译想问那些手稿上写了什么,转念一想,都在别人的圈套里,问那么清楚也无用。
“我真是昏了头,相信你这次肯定能抓到斯百沼的软肋。”
“话不能这么说。”斯以谨咬牙,“我刚收到一个消息,大人可愿再信我一回?”
“好巧,我也有个事想和大王子说。”
斯以谨:“大人先说。”
周弘译:“我最多能再留两日,陛下催得很急。”
原以为他马上就得走,这两日又给了斯以谨机会,大喜道:“两日够了,大人手里还有多少能用之人?”
“怎么?”周弘译笑不达眼底,“大王子打算以我你所有能用之人翻遍这座山,势必要找到祥湖入口?”
“不用了,与其和斯百沼玩猫抓老鼠的把戏,不如大人助我一举废除所谓雪山占卜。”
这是斯以谨思索再三做下的决定,去他的雪山占卜,要什么大祭司,他先摁着对方的脑袋当上狼王,骤时号召之下,猎杀斯百沼,这不比这隔空斗争来得痛快。
他无法容忍再继续追在斯百沼身后跑,像个被遛的骡子。
拿不到海雅南郡的指挥权也没关系,他手里还有支擅长快攻的步军,真交起手来是有些弱,好过没有。
王庭内还有些持中立的大臣,骤时在大祭司的帮助下,他为新王,还愁手里没人?
上位的同时他还要往斯百沼身上泼脏水,让整个东夷的人都知道那是个见色起意,为抢走和亲皇子不惜毒害亲生父王的逆子。
攻心再攻打。
双管齐下,他站在道德制高点,谁还能簇拥个杀父的暴君当王呢?
策略改变得很快,他也做好应对之法,就差周弘译添把火了。
“你就那么肯定这次会成功?”周弘译不想再上当了,扶着膝盖站起来,“我们连他到底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能通过宗楹楹使绊子就说明他还活着,甚至就在祥湖。”
这个时候斯以谨脑子灵光起来,努力说服周弘译。
“大人不想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复命吧?”
人没找到,该商量的赔偿也没拿到,可以说是白来一趟。
周弘译似笑非笑,想骂斯以谨,这该死的狗东西。
“你……”
就在这时,洞内猛地摇晃起来,似要天崩地裂。
周弘译和斯以谨对视一眼,心里涌现出不祥的预感,这地动山摇的实在不像是好事。
“快走,离开这。”
“撤撤撤,撤出这里。”
双双高呼声之下,要向山外跑,可惜进来的山路路径不够宽阔,人多的时候非常拥挤,慌乱之下难免会有摩擦。
“踩到我的脚了。”
“别推,跑步过来,走走走。”
“石头砸下来,前面路口快堵住了。”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没人听指挥,都想要活命。
周弘译和斯以谨也在逃亡,一条路走不通,他们转身往另一边跑,这里四通八达,几日时间够他们摸清楚的。
人一旦疏散开来,跑起来就快了很多。
局势仍不乐观,石头掉下来的太快,很多人躲闪不及活生生被砸死在原地。
没时间感伤,他们沿着石路狂奔,生怕自己也变成地上的一块血饼。
曙光就在前方,周弘译和斯以谨打起精神,这时回头看一眼身后,原先几十个人就剩十几个,伤亡惨重。
周弘译喘着粗气:“这就是你找的祥湖入口。”
确实是入口,只不过是羊入虎口的那个死路。
斯以谨也恼火,莫名其妙就被摆了一道,他阴着脸:“我肯定会报这个仇。”
周弘译死死盯着出口的方向,脸色很难看,他的异样让斯以谨觉得不对,猛地抬头看过去,一行数十人的蒙面黑衣人,各个手握长刀,刀刃泛光,仅是嗜血的味道。
在找上斯百沼报仇前,周弘译认为他们目前最该考虑的是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这在这群杀手前,已不是他们能判定的了。
*
拆下昆吾爪子上的信笺,斯百沼喂了它一大块生肉,转身去看搓药丸的柴雪尽。
“这次给谁用的?”
“戎栋。”柴雪尽回答,“戎大人生性不爱笑,我怕他闷着,想让他多笑笑。”
斯百沼坐在他旁边,展开信笺还不忘提点他:“你在我面前说想让别的男人多笑笑,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回事?”
自从开荤后,斯百沼就找各种借口亲近,加上花落后遗症,柴雪尽根本拒绝不了。
这几日不说斯百沼快活赛神仙,也是忙中蜜里调油,相当舒坦。
也让柴雪尽更看清这家伙身为男人离不开那些事的本质,这会儿嗅到味就知道怎么回事,他神色冷淡:“没有,等我有了孩子就会逃跑。”
斯百沼:“?”
“本来就想好好活着,有你做靠山就不用再担心,等你当了王,我又有孩子做帮衬,日子会更好。而之所以想逃跑,是受够你了。”
“……哦?”
“我再也不想每日被挑刺,一句不顺耳的话就要草我,你就说你过不过分?”
斯百沼一噎,下意识看向四周,没他允许,主将屋内不准留人。
饶是如此,斯百沼也罕见红了耳朵。
“这就算了,还嫌弃我不耐弄。”柴雪尽眉眼带笑,“有时候我是真伤心。”
“祖宗。”斯百沼放下信笺,被臊得听不下去了,举手投降,“我那时候的话怎么能往心里去?”
柴雪尽拍拍手,弯腰洗手,侧脸恬静漂亮,话却不饶人:“哦?我没想到你与别的男人一样,在床上的话不可信。”
斯百沼盯着他那节莹白的脖颈看,想起他早间如何在自己大掌里挣扎:“我的错。”
“我不原谅。”柴雪尽站直那瞬对上斯百沼未收起来的眼神,眼皮一跳,“今夜我想早点睡。”
“能不能早些睡不在我。”斯百沼胳膊搭在椅子两边,支着长腿,挑眉看着他,“乖宝,教了你那么多次,是不是该我验收成果?”
柴雪尽抿了抿唇,走到他面前:“事情很顺利?”
否则哪来心思同他搞风花雪月。
“我以为你知道的。”斯百沼拍拍大腿。
柴雪尽也不忸怩,伸手揽住斯百沼的脖颈,顺势贴进去,他越来越喜欢对方的怀抱:“周弘译这次出去没带解时琅,他只告诉我,海雅眼下还算太平,但近来街头小巷有不利于你的流言蜚语传了起来。”
斯百沼勾着他的长发玩,漫不经心道:“他们只会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不论高雅,好用就行。”柴雪尽又道,“你抓到周弘译了?”
“快了。”斯百沼不可能会失手,“周弘译久久未归,惹得承昌帝不安,调动大军压境,试图逼我露面。”
“他认定你将是最难对付的那个。”柴雪尽想到承昌帝将斯百沼当做对手就好笑,“这次谁当主将?”
“或许你听过,叫司寇渊。”斯百沼道。
柴雪尽惊讶,稍稍起身:“你确定?”
“我骗你做什么?”斯百沼捉过他的手往唇边放,“听说他能文能武,是一位难得良将,和他那便宜哥哥截然不同。”
此话不假,在柴雪尽印象里,此人确实大有作为。
小说里,司寇渊一战后对斯百沼五体投地,甘愿诈死后改头换面归于东夷,成为斯百沼开创王朝的一员悍将。
纸包不住火,司寇渊叛变的消息传出,承昌帝大怒,屠了司寇家满门,由此开启暴君之行,惹得民怨载道。
“你去会会他。”柴雪尽说。
“嗯?”斯百沼皱眉,“你想让我拉拢他?”
柴雪尽笑而不语。
斯百沼抬起他的下巴:“不说清楚,我可要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