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错了, 慕寒。”
“我已经失去你妈了,不能失去你了。”
温书庭垂眸,不敢直视温慕寒的眼神, 嗓子发干, 嘴唇干裂, 似乎只要张口说话,就会连着上下嘴唇的皮给撕开,血珠渗出来灌进嘴里。
一股发腥的锈味。
温慕寒眉目冷淡, 眼神冰冷地看向他, 她眉间微蹙,折出浅痕,头往旁边歪了歪, 似乎对他的行为有些费解。
“温先生, 我不太懂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声色冷质,就像在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话。
温先生!
闻言,温书庭猛然抬头, 眼中满是愕然,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慕寒,我……”
“这些话在我看来一点意义都没有,当年不需要,如今就更不需要了。”
“我和妈妈, 跟您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这儿,温慕寒弯腰鞠了一躬, 淡声道:“温先生,希望您以后一切都好。”
“如果可以的话, 还烦请您别来打扰妈妈了,她想要安静。”
那双因为岁月蹉跎而眼白泛黄的眼睛, 瞬间蓄满浑浊的眼泪,左眼因为坠不住而滑落下来。
什么都压不垮在商场上驰骋的温总,此时却因为女儿的一句话而佝偻起了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温书庭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重复这三个字。
温慕寒这时才发现,男人身形消瘦了许多,头上长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她心一涩,顿时觉得有些不忍。
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些重?
她不忍再看,决定离开。
地上洒下小块的深色印记,头顶有阴影覆盖住,然后地面落下大滴大滴的印记,刚刚还很好的天开始下起了雨。
一时间,温书庭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垂在身侧的手一松,郁金香花束从掌心脱落,摔在地上。
雨势愈来愈大,拍打着花瓣。
下山的前一秒,温慕寒回头看了一眼,男人依旧低着头站在雨幕里一动不动。
她脚步只停留一秒后继续往前走,接下来的路还得接着走,不会驻足。
温慕寒一直都知道,温书庭一直在暗中帮她,但她觉得有些东西已经过期了,再怎么补救都没有用。
过季的短袖,褪色的琴谱,还有赶不上的列车,这些,都代表回不去了。
他们总说时间能冲淡一切,就会忘记。
可忘记这个词,听上去释怀又刺人,它会磨平那些伤痕,落下淡淡的一道疤,但或许会在某个深夜想起,亦或者是被别人幸福的样子刺激到,那道疤又会被掀开,血淋淋的都在映照着当时的痛苦。
忘记得了吗?释然得了吗?解脱得了吗?
雨来得突然,又走得匆匆。
地面盛起一个个水坑,每一个倒影里都能看见不同角度的梧桐树,车轮轧过,画面被切碎又复原。
华灯初上。
温慕寒在许从音门口等她,一起打车去了大学城的小吃街。
那里有家烧烤店两人经常去。
摊子从屋子里摆到屋外,到了高峰期,几乎是坐满的。
现在才六点不到,人还不多。
温慕寒找了个位置坐下,许从音去问老板要纸笔,自己要吃什么自己写,写完给老板就行。
甫一落座,温慕寒抽了几张纸开始砸桌面未清理干净的油渍。
这条小吃街很火,来的基本都是学生,所以价格不算太贵。
每个摊只用广告膜给隔开,黄黄绿绿的灯带闪得晃眼,烧烤架已经点起火,油滋啦啦地响,白雾升起来将头顶的灯都给熏油蒙蒙的。
没过一会儿,老板就端着一盘烤串过来了。
“好久没来了?最近忙不?”
许从音连忙摆摆手,“别提了,忙得不着地。”
“看出来了,黑眼圈都出来了。”
“啊?真的?”她连忙打开相机,左右看着。
“果然,万恶的资本家,牺牲了我的青春和美貌。”
老板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还是很美的哈。”
“你们不喝啤酒,所以送了瓶椰奶给你们。”
“谢啦老板。”
“诶,说这话。”
温慕寒不太喜欢酒的味道,但啤酒似乎跟烧烤更配,她突然想试一下,跟上课回答问题般举起手:“老板,能给我一罐啤酒吗?”
许从音眼神带着狐疑,“你什么时候要喝酒了?”
温慕寒温声道:“就想尝尝味道。”
老板有些惊讶,“…行啊。”
见状,许从音跟着说:“那给我也来一罐。”
“得嘞。”
拉环被扣开,白色泡沫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温慕寒喝了一小口,麦芽香和酒花香刺激的口腔,有些苦,发涩的味道。
还算可以接受。
许从音自从老板随口一句话就一直在那照镜子,一脸愁容:“眼下干纹也出来了,我得赶紧下单一瓶眼霜,你知道哪个牌子好用吗?”
温慕寒摇了摇头,“我怕你买回来积灰。”
她太了解许从音了,总会一时兴起买一大堆护肤品说要好好护肤,接过三天兴头一过,就摆在那儿了。
“有你这么说的吗?”许从音撅起嘴,然后默不作声地收起手机,“不过你说的对,我还是不浪费钱了。”
“改天去打个水光,或者做个光子嫩肤。”
“还是这个靠谱点。”
温慕寒认可这个决定。
酒过三巡,许从音开始往外倒苦水。
“你是不知道最近那个周燃又出幺蛾子,我一天天被他弄得头疼……”
很快,一罐酒见了底。
许从音咬了口串,“对了,你今天怎么想着出来烧烤啊?”
酒意变成实体的绯红染上脸颊,温慕寒突然有些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过往的行人。
“音音,好难啊。”
“我觉得写不下去了,但是我又不舍得,我看着我以前我写下的文字都觉得陌生,以前想要我的书变成实体,可是现在看着那些书只觉得压抑。”
“之前梁佑庭让我用文字来纾解自己的情绪,慢慢地,我喜欢上写作了。”
“可现在的我好像,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每一个字朝许从音兜头砸下来,砸得耳边嗡嗡响,看着温慕寒茫然若失的神色,心脏像是被抽干了空气,气压挤迫得她心疼得快炸开。
她挪动椅子,坐到温慕寒身旁,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写不下去我们就停一会儿,让船停一下泊。”
“开心你就写,不开心就出去玩。”她将温慕寒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想去陆城吗?正好去剧组看看你的戏拍的怎么样了?”
“好。”
下决定只需要几秒,许从音的速度更快,当晚就定的机票。
凌晨三点,到达陆城霓水机场。
三点半,抵达剧组所在的酒店。
折腾大半夜,两个人倒床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两点。
爬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准备出门。
许从音画到眼线,动作没停地说:“我们公司正好有一个艺人在剧组当男三,他说到晚上他们到晚上都有戏,因为这部剧要赶在年底上,现在在抓进度。”
如果速度够快的话,七八月份是可以过完审核的,那样进度就更快了。
到了影视城,有很多正在拍的剧。
路两边停着房车,不知道上面是哪位明星,偶尔也有一两个助理打着伞路过的演员,估计是不怎么火的,比较红的周围围的全是代拍和粉丝,举着手机和相机在那拍。
到了《驾长街》的剧组,果然不得不说,光策就是牛掰,根本不带差钱的,搭的全是实景,根本不稀得用绿布。
“我靠,”一进来许从音就在感叹,“季青棠真是舍得下血本呢,我靠,连群众演员的服化道也做得符合。”
温慕寒点点头,也这么觉得。
觉得震撼,原来她书中描绘的画面放到现实成为具象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一路走,一路感叹。
剧组里的制度比较严,工作人员都在抓紧做自己手上的工作,闲聊都有可能被开除。
到片场时,正好拍到谢逍和女主姜禾的戏份。
是一场落水戏,江敛救了中了埋伏落水的纪千阙。
底下坐着的是刚下场的黎棹,助理在一旁打着伞,他垂眸看着手里的剧本。
说实话,许从音在娱乐圈里混了挺久,但是遇到自己喜欢的演员,还是会觉得紧张,不敢上前说话。
“哎呀,慕宝,我有点紧张,”她搓了搓手心的汗,“我等会儿要是过去说话的话会不会被季导扔出去啊。”
“应该…”温慕寒也不懂剧组的规矩,有些不确定,“不会吧。”
“你是原著作者,应该能卖几分面子吧,没事,到时候扔一对出去,我也不算丢人。”
“……”
“卡——”
季青棠喊停,脸上表情严肃,“谢逍演得不错,姜禾,你多调整下状态,感觉不太对。”
“如果不OK的话我们就换下个场景,等你整理好再拍,OK吗?”
“季导,再给我几分钟,我再试一次。”
姜禾脸色有些僵,三月份的天还是凉的,更何况从水里捞出来,衣衫被浸透,风一吹,更是刺骨得冷。
季青棠虽然严格但是耐心很好,有的脾气不好的导演是要直接开骂的,一个人状态不好就会拉动其他演员的状态。
姜禾一上岸,一大群工作人员就围过去,披毛巾,脱鞋子,递水……跟黄太后似的。
“哇塞,我姜禾女神就算落水也还是这么漂亮。”
许从音啧啧称赞着。
话音刚落,就见姜禾一把扔掉水杯,“水这么烫我怎么喝啊,你是想烫死我吗?”
“会不会擦头发,不会擦给我滚。”
说完一脚踹开蹲在她身前的工作人员。
剧组的工作人员丝毫反应都没有,已经觉得习以为常,再说在片场闲聊会被炒,而且还会被演员针对。
“……”
许从音只觉得脸很疼,嘴角抽动着,悻悻缩回自己的目光。
“卧槽,感情荧幕前都是营销装出来的啊,我为我的天真默哀几秒。”
温慕寒想到一句话,接过话:“打败你的不是天真。”
“是无邪。”
两人同时说出后半句话,随后相视一笑。
季青棠看到温慕寒,连忙招呼,“慕寒,你怎么来了?”
“季导,”她走到他面前,颔首,“我正好来这旅游,就顺便过来探探班。”
“这儿好玩的的确多,如果时间不紧的话可以在这呆久一些,片场也可以多来看看,看看哪些地方可以改善的。”
“好,”温慕寒说,“我觉得都挺好的。”
“温慕寒。”
谢逍的声音从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