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禅听了勤非的描述,猜测景伏城伤得应该不重,但不知为何,心里头始终沉着块大石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到白烛都燃尽了,烛火“啪”地一声炸开,室内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忘禅又翻了翻身,突然听到耳边有一阵窸窸窣窣的、极小的动静。
若非是深夜寂静,恐怕他是察觉不出来的。
忘禅浑身警惕起来。
直到房门被人给推开,忘禅猛地一下坐起来,看到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虽然看不清楚脸,但这身形纵然是化成灰忘禅也认识。他泄了口气,皱着眉头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来做什么?”
景伏城没说话,而是往前走了两步,借着月光,忘禅看清楚他的表情,微微的愣了一下。
景伏城盯着他,但那眼神麻得很,空空洞洞的,没什么神采。忘禅有些哭笑不得,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景伏城仍没什么动静。
“这都多久了,梦游的老毛病怎么还犯?”忘禅心里头也觉得有些发毛。
毕竟被人一直盯着看,对方还不说话,换做是谁也没法心安。
但忘禅知道梦游的人不能叫醒,只能任他看着。
忘禅用他盯着自己看的时间来观察景伏城的变化,比五年前高了些,肩膀更厚了些,本来精致贵气的样貌成熟粗犷了一些,其他的倒与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双眼,仍然是黑黢黢的,盯着人看时像是漩涡般要将你吸进去。
再往下,忘禅这才看到景伏城颈上新添的伤口,结了痂的几道伤疤,已经上过药了,看上去倒不算吓人,想来是靖王府的人都仰仗着他,所以一个小口子都如临大敌。
这是忘禅再见景伏城后,第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他。
往日他都不能看他,也不敢看他。
就算是看着,也是虚虚地扫那么一眼,不敢看久了。
景伏城这梦游也算是恰逢其时吧。
景伏城足足盯着忘禅看了半个时辰,才自己转身回了房,期间什么都没做,也一个字都没说。
忘禅怕他半途出事,还跟着他一起,将人送回了房间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大早,靖王府静悄悄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忘禅估计景伏城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梦游了,而且还梦游到了他的房间里去。
勤非闷闷不乐,勤亦倒是跟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
用过早膳,忘禅便领着勤亦出了门,两人还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了头巾帽,毕竟盯着俩光头去青楼着实有些不太合适。
京城有一处花柳巷,从巷口开始一直往里全都是做皮肉生意的青楼。最里面那家是全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销魂楼,一连数年的花魁都自销魂楼而出。而忘禅之所以要来这销魂楼,便是因着死者里头有一半都是销魂楼的姑娘。
两人一走进那花柳巷便觉无所适从,好几次那姑娘都粘到身上来了。勤亦一张脸憋得通红,一边念着“色即是空”一边硬着头皮往前冲,直到终于抵达了销魂楼外。
忘禅迈了几步,发现勤亦没跟上,回头看他:“怎么?”
“师父……”勤亦打了退堂鼓,“我们都是出家人,去这种地方真的合适么。”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忘禅淡然道,“不过都是些与你我一样的皮肉,本质上本无区别,你若连这关都过不了,还做什么出家人?”
勤亦只好硬着头皮往里头走了。
脂粉香,丝竹声,随处可见纵欲过度双眼青黑的男人从房间里出来,随手扔出一个价值不菲的金坨子或者玉镯子,忘禅和勤亦进去的瞬间便被女人给团团围住,忘禅脸色不变,勤亦却是闭着眼直念色即是空。
“这位少爷,您头回来吧。”有个看上去年岁已大的女人扭着屁股靠过来,“您想点个什么样的,我帮您出出主意。”
“符蘅姑娘在吗?”忘禅问道。
“符蘅姑娘?”那妈妈桑捏着绢帕笑了好几声,道,“且看少爷您这个,够不够了。”
她捏着手指头搓了好几下,眉目含情脉脉,却不知是对着忘禅还是对着钱了。
忘禅虽是出家人,但毕竟家底子厚,说实话钱是绝对不缺的,这京城中光他们秦家的宅子就有好几处,虽说他眼下是坐吃山空,但就是再怎么吃,也得吃几十辈子了。
忘禅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金坨子,扔给她:“只是见她一面。”
那妈妈桑的眼睛立马一亮,将那金坨子放在牙边咬了咬,道:“哎哟,贵人,您这边请。符蘅姑娘此刻正迎着客呢,您稍等个半烛香,可行?”
“嗯。”
“我这就给爷您安排几个姑娘来。”
忘禅抬手,没来得及推辞,那妈妈桑已经扭着屁股往里头去了。
忘禅和勤亦被安排进了二楼的包厢,这里比之楼下的吵闹要安静许多,屋子里点着香,颇为清幽。
勤亦松了口气,道:“师父,可憋死我了。我是一眼也不敢瞧她们。”
忘禅笑笑,道:“你是见识得太少了些。”
他这话一说完,几个姑娘突然鱼贯而入,是什么类型的都有,看上去很是花枝招展。
妈妈桑也进来道:“二位爷,您看看哪个喜欢,或者都留这也成。”
“不必。”忘禅摆摆手,“领下去吧,我们只等着符蘅姑娘便是。”
那妈妈桑眼珠子一转,笑了笑,了然道:“是。那喝茶。”
最边上那姑娘穿着件全白的衣衫,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闻言却用有些畏惧的眼神抬头看了一眼忘禅,忘禅也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的开了口:“等等。”
那妈妈桑应了声:“哎,少爷您留哪个?”
“她。”
忘禅指了指那姑娘。
勤亦惊恐地看向忘禅,心道这又是在闹个什么劲儿……
那姑娘被留下来,关上门,她怯怯地开口道:“奴笑妍,给二位爷斟茶。”
“你坐下便是。”忘禅道,“我问你两句话。”
那笑妍却像是被训练过似的,闻言立马跪了下去,急促的磕了好几个响头,边磕边惊恐万分道:“奴什么也不知道,奴什么也不知道!二位爷饶命!”
忘禅微微拢起眉头,与勤亦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