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小时回医院, 但陆深轻手轻脚走进病房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他一推门,正坐在床边打瞌睡的小瑾便立刻清醒过来, 像上课被抓包的初中生一样,噌地一下站起来, 然后在“老师”的示意下, 灰溜溜地离开了病房。
像前几天一样熟练。
房门一关, 室内一片昏暗,监护仪那微弱的亮光杯水车薪,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陆深弯腰,嘴唇若有似无地蹭了蹭他白皙的脸颊。凑近了才注意到对方眼睫无规律地颤动着, 呼吸也刻意放得很轻。
“醒了?”陆深低声问, 然后响亮地对方脸颊印上一吻。
季昕予不为所动,陆深便维持着几公分的距离, 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湿热的气息在脸上撩拨着,沉默十几秒后, 季昕予终于耐不住地睁开了眼。
醒来以后他喝了不少水,又一直平躺着没法动弹,现下眼睛周围水肿起来, 在皮包骨一样的脸上更显得无比可怜。
那双臃肿的眸子一下便对上陆深的眼睛,监护仪幽幽的冷光从眼眸中折射出来, 咫尺之间,季昕予像是看到了银河中最亮的一颗星。
想到下午小瑾描述的,自己刚转醒时当众调戏陆深的样子,季昕予只觉得脸颊一阵烧热,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 恨不能再多昏迷几天!
天知道他这一身的石膏和纱布里头, 时时处处都受着断骨重接的胀痛和皮肉愈合的瘙痒,重重折磨之下别说睡觉了,现在来个人打他一闷棍都不一定能昏的过去。
他原本是为了能让小瑾休息会儿才闭眼假寐,一听到陆深推门,他便反射性地往反方向侧头,哪知道还是逃不过陆深眼睛。
“想什么呢?”陆深站直了身子,指尖亲昵地刮了下他的鼻尖。
季昕予半眯着眼睛,余光瞄到了窗帘,便问:“天黑了,今晚有月亮吗?”
“嗯,上弦月。”陆深回答。
见他一直侧头朝着窗户的方向,陆深便拿了遥控器要将窗帘开开。
“等等,”季昕予回过脸来,抿了抿唇,小声要求,“你能过去拉开吗?”
陆深疑惑地看了他几秒,还是将手中的遥控器放了回去,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
“哗啦”一声,像是砸碎了包裹在病房周围的黑色玻璃,银白的月光带着响儿洒进来,洒了满地,也洒了满身。
月光下的陆深就像洒了银粉的老照片,带着夜晚独有的朦胧。
没来由地,季昕予脑海中突然响起那无边灰白里,最先证明他还活着的清冽男声。
季昕予的嘴角微微翘起,心中不住地感叹,帅哥,确实是帅哥!
他原本是怕陆深借着月光看到自己烧红的脸颊,却不想月光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他,更让自己心猿意马。
银白的月光仿佛大自然的镇定剂,季昕予眯着眼睛一会儿看看月光,一会儿看看陆深,脑子里闪过不少混乱又暧昧的片段,公司顶层的休息室、天台微风里的酒香、卧室落地窗前柔软的地毯……
原来他们在月亮面前,做过那么多不正经的事。
季昕予很快便将藏匿了整个晚上的羞赧抛到脑后,全然沉浸在良辰美人的暧昧中,没多久便睡着了。
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上午,要不是医生过来查房,估摸着就奔着睡到下午去了。
送走了医生护士后,小瑾便严格遵循医嘱,开了窗帘好让季昕予能更大程度晒到阳光。
而季昕予活像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阳光一洒进来,他那张皮包骨头的脸便皱成了一团,要不是动弹不了,恐怕就要钻床底下去了。
他昨晚总是半梦半醒的浅睡,又因为代谢慢的缘故,眼眶四周水肿起来,因此即使躺了近十个小时,眼睛仍旧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
小瑾端了水盆过来,一边拧热毛巾一边说:“医生说多晒太阳、作息规律对骨头有好处的。”
季昕予歪着脑袋朝向里侧,闭上眼睛无声抗议。
小瑾凑过去,柔柔地用毛巾擦拭几下,哄小孩儿似地说:“医生说本来三个月就能出院,晒晒太阳只需要两个半月哦。”
季昕予不耐烦道:“你猜这样的晒法,是我先出院还是被子先出院?”
“啊……”小瑾一时语塞,思考了一会儿,关心地问:“那要不,我把被子掀了?”
季昕予眯起眼睛皱着眉,问:“改先送石膏出院了?”
“那……”季昕予这话顺利让小瑾闭了嘴,这姑娘看起来是真的开始思考医嘱的可行性了。
罢了罢了,季昕予也不再多说。
他倒不是刻意刁难小瑾,只是身上几个大伤口,连带着手术缝针的地方都痒得不行,大概是在长新肉吧。纱布包着的地方还能让别人帮忙蹭一蹭止痒,石膏底下的四肢却只能咬牙忍着。
咬个蚊子包都属手脚关节最痒,更别说这混着骨头胀痛的抓心挠肝了,还不如一刀砍掉,痛痛快快地疼一回。
在这样的折磨之下,他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来转移注意力。
话音才落,病房门便被推开,来人还没进门便已经开口调侃:“哟,脑子这么活泛,是不是快出院了呀?”
季昕予一侧头,率先看到的还是西装革履的陆深,他已经换下了昨晚那套西装,从头到脚看不出丝毫夜不归宿的痕迹。
就这一眼,刚才那句调侃便已从他耳朵里略过去了。
他看到对方手上提了个不符合气质的东西,一个黑色保温桶。
“那是什么?”季昕予问。
陆深将保温桶交给小瑾,答:“骨头汤,岚姨亲手炖的。”
“喂喂喂!”跟着进来的人很是不满,“重色轻友的东西,我特意挑的这么大束花,你看都不看一眼?”
花麓抱了束紫红色的花,与一身绿色调的穿搭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哝,这花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有个绝好的名字。”花麓将花束递到季昕予面前嘚瑟了一下,然后放到了柜子上。
季昕予看着跟陆家天台上一模一样的太阳花,投向花麓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家伙该不会蹦出来类似“你就是我们的小太阳”这样的肉麻语录吧。
“这花叫金丝杜鹃。”一抹温润的嗓音打断了季昕予内心的吐槽,抬眼一看,容夙也跟着走了过来,“昕予,希望你早日康复。”
季昕予应道:“谢谢。”
“哦对,”小瑾边挪凳子过来边嘴快道,“这在我们老家叫死不了,厉害得很,有土就能活。”
花麓得意满满地打了个响指,全然没发觉季昕予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季昕予木着脸说。
陆深无声地笑了笑,低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嗯……”他应了声,全然不顾在场其他人,压着嗓子只对陆深说,“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跟刚组装起来似的。”
可不是吗,那么多处骨折接起来,跟刚从流水线上下来一个样儿。
陆深安抚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又问小瑾:“颈椎X光做过了吗?”
“还没。”小瑾又习惯性地低下了头,怯懦地答道。
季昕予便接了话茬解释道:“我才刚睡醒,查房的时候跟医生说改约在下午了。”
“嗯,颈托拆掉的话,会舒服一些。”陆深说。
趁着陆深从小瑾手里接汤的空档,花麓凑到床边,指指季昕予被架起来的腿,小声问:“新闻上说车祸超级严重,你这个架势,脑袋没问题吧?”
季昕予的脸色沉了沉,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回答:“嗯,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