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宜定定地看着江书荻，她轻声问道：“怎么样才算喜欢？”
窗外的光线隐隐透进宿舍，也在墙上落下斑驳的阴影。
狄宜感觉到那只扶住自己的手收了力，她的视线渐渐清晰，江书荻脸上紧绷的神情一览无余。
猜疑在心中碰撞，气氛变得凝滞，狄宜终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怎么样才算喜欢。
她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和江书荻相处在这段时间，狄宜有过很多不曾有过的诸多感觉。
不仅仅是好感，不仅仅有心动，其他的狄宜没有体会过，她不认为自己能回答江书荻的问题。
就像乔念和苏清与刚刚说的那样，她们对狄宜的第一印象是难以接近。她慢热也谨慎，却在江书荻一点点的接近下敞开心扉。
为什么江书荻会突然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是因为聊天话题的驱使吗？又或是漆黑的环境令人慌不择路，鬼使神差地问出藏了许久的秘密。
沉默片刻，江书荻低声道：“我会忍不住想靠近她，会在意她的一切。她对我来说很特别，特别到只要见到她我就会觉得开心。”
似乎觉得自己唐突了，江书荻松开了狄宜，“抱歉，这个问题让你为难了。”
“没有为难，现在我知道了，”狄宜靠在身后的柜门上，她攥住外套的袖口轻轻摩挲，心底的失落愈发深沉，“你应该喜欢那个人很久了吧？”
江书荻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保持盘腿坐了很久，狄宜的脚有些发麻。她换了姿势将腿伸直，无意间踢到了江书荻的小腿，“因为你说喜欢她一段时间了。”
“一段时间是很久吗？”
“不是吗？”
“狄宜，你的一段时间是多久？”
“至少三个月吧。”
江书荻轻笑了一声，上扬的尾音在静谧之中尤为突兀，“你不仅踢我，还误解我。”
狄宜局促地想将腿向右边挪，但酥麻感蔓延开来，她使不上劲也动弹不得，“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没误解你。”
江书荻握了握拳，她弯起手指弹了一下狄宜的脑门，“帮我拿下手机。”
感受到了江书荻手的力度，狄宜吃痛地揉了揉被弹的位置，“我脚麻了，站不起来。”
“你揉揉脚后跟，我自己拿。”
江书荻借助微弱的光线扶着桌边，她的单膝抵在地毯上想去拿桌上的手机。可距离太远，她只有在倾身靠向狄宜后才摸到了充电线。
这时，走廊里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狄宜和江书荻同时看了过去。两个身影一闪而过，并没有在门口停留。
拿到手机的江书荻打开了网页，她输入“一段时间是指多长时间”后，乔念桌上的台灯忽然亮了起来，紧接着投影仪也开始运作重新启动。
电来了。
狄宜不适地眯了眯眼，她扶着椅子想要站起来，然而脚麻的感觉没有消褪，她又重新坐了回去。
江书荻率没有说话，而是起身对着狄宜伸出手。
喝了一整杯水，狄宜着急想去卫生间，她没有犹豫地握住面前的那只手。
江书荻几乎没有用力就将狄宜拉了起来，可狄宜低估了脚麻带来麻木无力，她差点没有站稳，幸好江书荻托住了她的手腕。
“你还好吗？”
“没事，我……”
这时，门外传来了苏清与的声音，“咳咳，我们回来啦。”
***
不久前，出了宿舍的苏清与和乔念缓慢地走下楼梯。即便有手电筒的灯光照亮前面的路，她还是紧紧地抱着乔念的胳膊。
乔念放慢了脚步，“你回去等我吧。”
苏清与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乔念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黑，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想到狄宜不喜欢肢体接触，江书荻更不合适，乔念索性由着苏清与跟着自己。然而走到二楼有了灯光，苏清与还是没有松开手。
从小到大的情谊让乔念很了解苏清与，与其说她怕黑，不如说是黏人。
以前苏清与的父母工作很忙，没时间陪她。有次苏清与起夜遇到下班回家的苏母，她哭着说自己怕黑，心疼的苏母便去房间一直陪着她。
苏清与曾经提过这件事，乔念也一直记得。直到有次两人关了灯看鬼片，苏清与坐在乔念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点都没有怕黑的样子。
乔念没有拆穿苏清与，她也想这么糊涂下去，这样她们就做一辈子的朋友。
偏偏乔念察觉到自己对苏清与不一般的感情，即便悄悄划清界限，苏清与还是当做无事发生地和她相处。
乔念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苏清与没有喝醉该多好，这样乔念便不会知晓自己抑制不住对她的感情。
一楼聚集了不少住在三楼的学生，戴着老花镜的阿姨让大家稍安毋躁，她不紧不慢地拿起座机电话拨了出去，也知道了断电的原因。
原来这是施工师傅们造成的失误，他们表示会尽快维修好，让同学们回宿舍耐心等待。
拥堵在一楼的人群渐渐散去，上楼时乔念问苏清与：“你还生气吗？”
“你是说早上的事情？”
“早上的已经过去了，我指的是下午。”
苏清与“哼”了一声，“忘记约定是我不对，但你不该凶我。”
乔念哭笑不得，“我哪里凶你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一会儿我会和小宜说的，你不许再提了，”苏清与口是心非道：“再说我生什么气，你在意谁我也拦不住。”
看来她还是介意自己和狄宜有了秘密，乔念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撇了撇嘴说：“我当然在意你。”
两人回到三楼的走廊，右侧的窗户完全打开，抬头便能看到天际还未褪去的晚霞。残阳西沉，那一抹红光若即若离，全然失去昔日的辉煌。
昏黄的光落在苏清与的脸上，她在抬眼间嫣然一笑，“那你对我是哪种在意？”
乔念内心的悸动呼之欲出，她动了动唇，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下去。
“当然是对朋友的在意，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打破界限，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冲动，
因为不止在意，而是喜欢。
苏清与挽住了乔念，“好啦，我不生气了，你别放在心上。”
“嗯，我们回去吧。”
苏清与先一步走到宿舍门口，就在乔念打算走进去时，她的手倏地被拉住。
下一秒，乔念便被苏清与压在了墙上。只见她神色慌张，瞪大的眼睛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
乔念也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她的瞳孔骤然一缩，也知道了为什么苏清与会这样。
从她们的角度看过去，宿舍里的光线晦暗不明，气氛暧昧不清，江书荻靠过去吻住了狄宜。
苏清与阖了阖眼，她讷讷地道：“应该是我看错了，一定是这样。”
走廊的灯忽然亮了起来，乔念和苏清与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她们深吸一口气又向屋内看了一眼，这次，狄宜和江书荻抱在了一起。
乔念怎么都没想到狄宜和江书荻发展这么迅速，还偏偏被她们撞见了。
苏清与的声线略微颤抖，“阿念，你看到了吗？”
过去乔念没有问过苏清与对同性交往的看法，此刻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慌张，甚至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乔念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压低声音道：“什么都别说，就当没看到。”
尽力整理好情绪，苏清与故意发出了动静，“咳咳，我们回来啦。”
当事人并不知道已经造成了误会，站稳后的狄宜走向卫生间，江书荻问她们：“断电是因为别的宿舍用了锅吗？”
苏清与低头不语，乔念碰了碰她的肩膀后回答：“不是，是线路坏了，现在应该修好了。”
线路修好了，苏清与觉得自己的脑子短路了。
她一时间无法接受，破天荒对喜欢的甜点都没了食欲。
不一会儿，狄宜从卫生间走出来。她的微信显示来了消息，是江书荻发来的搜索页截图。
[一段时间可能是几天、或者十几天，或者一、两个月，要依照具体情况而定。]
狄宜坐回地毯上，她回复道：[你也没说具体情况……]
江书荻：[我说的一段时间不是三个月，你不要误会。]
狄宜本想问“那是多久”，她在发送消息前再次点开了那张截图，目光停留在“几天”两个字上。
如果江书荻指的是几天或者十几天，那是不是说明她指的也——有可能是自己？
狄宜觉得这个突然浮现的想法很荒谬，可她心中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蠢蠢欲动。
刚刚她有多为“一段时间”黯然神伤，现在就有多心神荡漾。
“小宜，和你说件事，”苏清与打断了狄宜的思绪，“周六下午我要和海离姐出去一趟，我们可以晚上打练习赛吗？”
乔念摁下投影仪上的按钮，暂停了正在播放的综艺，宿舍顿时安静了下来。
狄宜还沉浸在江书荻喜欢谁这件事上，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乔念刻意地干咳几声，狄宜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海离？”
苏清与点头，“嗯，她约我去淘唱片。”
想到那日海离对苏清与的态度，这次还主动发出邀约，狄宜觉得海离一定程度上算得是危险人物，她很为乔念担心。
乔念刚想用眼神给狄宜传达讯息，苏清与立刻拧眉瞪过来一眼。
“周六晚上我可能要出去，”狄宜不动声色地看向江书荻，“我们约好去吃泰式料理。”
苏清与向江书荻投去询问的眼神，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她抿了抿唇：“好吧，那周六我们还是按照之前说的时间训练吧。”
四人各怀心事地吃完了剩下的东西，她们收拾好残局，江书荻也准备离开了。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好，那我们下次再聚。”
“等等，”狄宜边说边打开抽屉，她找了袋子把药放了进去，“我送你下楼。”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恰逢饭点，不时有学生上下楼拿晚餐，宿舍楼门口停着好几辆送外卖的电动车。
狄宜和江书荻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来到门口，狄宜把袋子递过去叮嘱道：“这是喷雾，如果有了淤青可以根据说明书用，坚持几天就好了。”
“谢谢。”
“是我要谢你，谢谢你借我外套，我洗过了再还你吧。”
见狄宜坚持，江书荻没再说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袋子里除了一盒药，还有一袋绿色包装的奶糖。
“这是抹茶味的吗？”
“嗯，你直播的时候说过喜欢，”狄宜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开播了。”
“上次你也是这样，回去我给你个房管，以后你可以督促我直播了。”
“那别人会说我走后门的，我还是默默当个粉丝吧。对了，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去报名，中央广场见。”
“好，明天见。”
狄宜送完江书荻回来，乔念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等她。
“你笑得好瘆人，”狄宜绕过乔念走进宿舍，“清与回去了？”
乔念关上了门，她靠在玄关的墙上盯着狄宜，“回去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说什么？”
“那这要问你了。”
狄宜把江书荻的外套脱了下来，这件比狄宜平时穿的大了两个码，难怪需要把袖子卷起来才能打球。
看着狄宜拿出衣架将外套挂好，乔念抱臂在一旁幽幽地开口，“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你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你和江书荻了。”
“看到我教她打球，还是她把外套借给我？”
“No，这些都不算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狄宜拿出夹在书里的报名单，显然她没有把乔念的话当回事，“今天我们先填好表格，明天直接去就可以了。”
狄宜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她不想提起自己和江书荻的事情。
实际上今天的事给了苏清与不小的打击，就连乔念都觉得不可置信。她不知道这个话题该怎么进行下去，也就没有顺着再说。
“我们的信息你都知道，你填吧，”乔念打算去卫生间拿要洗的衣服，她想起了什么，向后两步退了出来，“周六晚上你要和江书荻出去吃饭？”
狄宜背对着乔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问了句：“你要怎么谢我？”
“谢什么？”
“谢我替你阻止清与。”
“我只是不想她任性爽约。”
“那你知道海离是谁吗？”
“是那位纹身师吧，上次帮她打了耳洞。”
“你知道就好。”
狄宜的话让乔念摸不着头脑，她没有多想，重新走进了卫生间。
***
第二天是周四，也是高校联赛报名的最后一天。
结束了上午的课，狄宜和乔念、苏清与一同来到中央广场递交报名表。
这是苏清与第一次参加比赛，她本想挽住狄宜，可想到昨天的事情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小宜，我们的队友来了吗？”
狄宜看了眼手机，“快了，还有几分钟。”
很多人卡着最后的期限来报名，报名现场围了不少人，队伍的组成也各有不同。
整队都是男生的居多，像狄宜她们这样全员女生的队伍少之又少，放眼望去大概只有两队。
不远处，站在报名台前的李允一眼就认出了狄宜。上次的事让他备受打击，他每天都在等狄宜来报名，还决定要在比赛中让她尝尝挫败的感觉。
就在李允准备上前和狄宜打招呼时，他又看见了一个人——她和那天一样戴着细边眼镜，清冷的气质依旧，却在看到狄宜后展露出笑意。
她们竟然真的是队友。
狄宜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头见到了江书荻，也注意到和她身边站着另一个女生。
那人在看到狄宜的长相后迫不及待地开口：“哎？这不是——”
“这是狄宜，”江书荻非常刻意地打断了她，“介绍一下，我舍友叶希瑗。”
叶希瑗挑眉的神情别有深意，她从容地和狄宜找了招呼，“我是书荻的舍友，很高兴认识你。”
苏清与认出了面前的人，她悄悄和乔念说：“好巧，她是我们学校会的副会长。”
话音刚落，叶希瑗看向苏清与，“你是小苏吧？”
“学姐，你认识我吗？”
叶希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书荻，“算是吧，我知道你是学生会的。”
广场热闹了起来，一如狄宜初见江书荻时那样。
寒暄了几句，叶希瑗忍不住调侃：“我说某人怎么这么积极，原来如此。”
江书荻瞥过去一眼，叶希瑗立刻心领神会，“我先回去了，预祝你们一切顺利。”
“书荻？”苏清与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支支吾吾地问：“你……不会是我们的队友吧？”
“是的，又见面了，你们好。”
乔念表示怀疑：“真的假的，你也打这个游戏？”
江书荻开玩笑道：“我不像会打吗？”
“也不是不像，我没想到会是你。”
很快轮到了狄宜，登记人员在李允的授意下没给她们好脸色，在确定校园卡的信息时故意质问了好几遍是不是本人。
“这不是那天的学妹吗？”李允适时地走了过来，“你决定好参加了？”
狄宜已经忘了这号人，她“嗯”了一声后递上报名表。
一开始李允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息，可在看到选手ID后，他突然瞪大了眼睛，“First？你是排行榜前十的那个国服女选手？”
狄宜向来不在乎这种头衔，乔念不满道：“不必强调什么女选手，上了赛场都一样。”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大部分游戏玩家都会关注排名。他们没想到那个熟悉的ID会出在名单上，而且本人就在自己身边。
“真的假的，她是First？这次的竞争也太激烈了。”
“慌什么，平时她都是和职业选手组队，总不至于把那些人拉过来吧。”
“那这次她和谁组队？”
李允接着向下看，他再一次惊呼：“Sudie？栎麟TV的Sudie？”
江书荻扶了一下眼镜，“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在场的除了狄宜，所有人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惊讶，就连苏清与和乔念都不可置信地看向江书荻。
江书荻，Sudie，她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奶茶店里，苏清与和乔念幽怨地盯着面前的狄宜和江书荻。
这次，报名现场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甚至还有粉丝向江书荻要求签名和合照，幸好她们在人多起来之前离开了那儿。
明明四人昨天还温馨地围着小桌吃饭，今天她们竟然组了战队一起打比赛。
“我早就听出来她的声音了，但当时你们否认了！”苏清与鼓起腮帮子，“阿念，你不会一开始就知道吧？”
乔念做了发誓的手势，“我也是刚刚知道，狄小宜，你可真能藏啊。”
江书荻抱歉地笑了笑，“不怪狄宜，是我不想掉马甲，所以今天才告诉你们这件事。”
“亏我之前还担心需要时间来磨合，”乔念的唇角顿了顿，“现在看来可以直接上场了。”
苏清与附和道：“我知道小宜对这次比赛很认真，还好队友是书荻你。”
两人追着江书荻问了不少问题，她们最想知道的还是做主播的收益。
江书荻没有隐瞒，她说和平台签了保底合同，也告诉她们每个月分成后大概能拿到多少钱。
“哇，做主播好赚钱。”
“那人家也很辛苦，不仅每天都要坐在电脑前，还要日复一日地打游戏。”
“说得也是。对了，我看别人队伍都起了名字，我们也起一个吧。”
“我早就想好了，”乔念打了个响指，“就叫WTFP，Win the first place，拿下第一。”
狄宜点了点头，江书荻也认同道：“这个队名很好。”
苏清与笑道：“太好了，那我们打比赛的时候，游戏ID可以改成相同的前缀了。”
“可以，今晚回去就改。”
狄宜松了口气，好在乔念和苏清与没有计较这件事，她也开始期待着一周后的校选拔赛。
这时，身边的江书荻看了过来，她的眸中粲然清亮，“我很喜欢这个队名，拿下第一。”
不知道是不是狄宜的错觉，她总觉得江书荻念的不是第一，而是——
狄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