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能够留给卓舒清的时间并不长。
然而段家人却避而不见, 哪怕发去会见邀请的人是何文森，段毓枢也声称忙碌，一点机会都不给卓舒清。
坐在车子的后座, 卓舒清只感觉车开得慢了, 她的情绪几乎难以抑制的变得焦躁起来。等到了医院, 她不等司机开门, 自己打开车门走下了车。下车后, 她并没有直接进入病区大楼，转而走到了不远处的树下, 抬起头看着在冬季也充满了叶子的枝头，缓慢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大概一刻钟后，邺城的冷风终于吹得她头脑清醒了一些。放下所有焦躁的情绪与TODO LIST上难搞的事项, 她转身返回大楼。
进入病区大楼，她并没有直接去赵壹笙所在的楼层，而是去了楼下。
那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方新箬。
与赵壹笙明显的生理上亮了红灯, 卓舒清不满静安桥的医疗条件与医疗资源, 所以把她昏睡着的赵壹笙弄来了长公主的疗养院不同, 方新箬是清醒的时候被卓舒清绑来这里冷静的。
康壹竽的去世, 对这两个人的打击都不会小。
赵壹笙已经失去了一个姐姐了, 不能在这时候再失去另外一个姐姐。
这就是卓舒清把方新箬弄来的原因。
反正已经求到了长公主的头上, 求一次和求两次也没有什么差别。
不得不说，卫家能够在公共卫生事业上成为行业巨头还是有些能耐的，而长公主居然能把卫家的势力渗透进邺城，这人的能力更是过分优越了。卓舒清心中感叹于同辈的优秀的同时, 不忍想起了同样出众的康壹竽。
她本能走得更远的。
她本应该走得更远、站得更高的。
默默地叹息后, 卓舒清敲响了房间的门。
和赵壹笙那明显是病房构造的房间不同，方新箬这里简直就是翻版的现代家居。在听到里面人让她进去后, 卓舒清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她瞥了眼坐在桌子前面无表情的方新箬，随后和医疗人员点了点头，那人识趣地离开。
卓舒清拉开椅子，坐到了方新箬的对面。
方新箬抬眸，她的眼眸不复曾经的光彩，同为混血，一双浅色的眼眸在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让人看了不忍猜测她经历了什么。只见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随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来，她的嘴巴动了动，不同于过去清冽的嗓音，现在她的声音低沉嘶哑，显然是哭了许久。
卓舒清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些鼻酸。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卓舒清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了方新箬，认真听着她的问题。
“阿笙……她还好吗？”
卓舒清双手伸出，拉住了方新箬的手，重重地捏着对方，回答：“抢救过来了，还没有醒过来。马琳达·霍普已经从A国过来了，现在在盯着她的情况，你可以放心。”
马琳达·霍普是很权威的专业人士，也就只有卓舒清有这个能耐能将她从实验室里抓出来了。
真好啊，卓舒清能够替阿笙的身体操心。
方新箬垂下头，明明在想阿笙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有些难过。她抿了下嘴唇，忍着自己的泪水，过了很久，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卓舒清说道：“帕特里夏阿姨等会可能会过来，姨夫对你不和他打招呼就把阿笙从静安桥医院带走有点意见，你等会要注意一些。姨夫本质还是疼爱阿笙的，只是你的做法太过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阿笙和他的关系一般，你倒也不需要太过在意。”
说到这里，卓舒清也知道自己当时的做法有些武断。但想到静安桥医院那些个医生根本就没有把Elise当做一个具有隐.私.权的人去对待，她就根本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C国这帮人，到底到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人.权这件事，自己不去争取，就真的会有人完全忘记你本是个完完整整的人啊！
“我会注意的。”卓舒清点了点头。
与长辈们接触，她虽是不愿，但那到底是赵壹笙的父母，同时还是失去了一个孩子的可怜人，卓舒清自然不会和他们起冲突。
方新箬低下眉，说：“我就不去看阿笙了。”
卓舒清愣了愣，略带疑惑地看着方新箬。
“她和她长得太像了，Cathy，我忍不住的，我会忍不住的。”盈在眼眶中的泪水终究是砸在了桌上。
卓舒清有些无措地看着方新箬，片刻后，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起身：“我能够理解你，但Freya，她是阿笙。”
是啊，她是赵壹笙，就算长得再像，她也是赵壹笙。
不是她的康壹竽。
“我知道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认清这件事。来认清……”方新箬嘴角终于牵出一丝笑意，“她离开了我这件事。”
卓舒清垂下了眼眸，她叹了口气就要离开方新箬的房间。
“Cathy，她的前女友段毓林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需要的话，她不会坐视不理。”
卓舒清背对着方新箬，她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用怎么样的心情来告诉她能够利用康壹竽的前女友这件事。她脚步微微动了一下，最终也是没有回过身，只是站在原地。
“抱歉，我没有办法很快的来和你一起善/后。”方新箬的声音颤抖，仔细听去，她好像已经捂着自己的脸了，她的声音本就低沉嘶哑在此刻更是闷闷的，听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憋闷。
卓舒清愣了愣，只是点了下头。
离开时无意瞥到室内，卓素青注意到方新箬此刻仍旧低着头，她的表情让本就有些沉重的卓舒清更是感觉压抑。这些天她做好了准备，想象着可能方新箬和赵壹笙可能会有的反应，然而当场景真实出现的时候，卓舒清意识到，她的想象还是保守了。
如果连方新箬这样克制的难过都感觉到压抑难捱，那么阿笙醒过来，她要怎样面对彻底崩溃的爱人呢？
第一次，卓舒清有了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赵壹笙的母亲来时正好碰到卓家人送午餐给卓舒清。
卓舒清也没想到会直直地撞上帕特里夏，她站起身，对着只有一面之缘的帕特里夏打招呼，乖巧地说：“阿姨好。”
帕特里夏看了眼衣着正经，明显是下属的人。上次见到阿笙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就是有着司机，开着不菲的车子的人，她隐约中猜到了对方身份显赫，现在看到这家疗养院与阿笙所在的单独疗养楼层，帕特里夏的心情很是复杂。
卓舒清看了一眼自家的人，他们离开。
帕特里夏没有说话，她默默地坐到了卓舒清的身边，同样静静地看着床上依旧在昏睡着的赵壹笙。
病房内有种诡异的沉默。
“你的卓，是B国的那个卓吗？”帕特里夏忽然出声。
B国的那个卓，不过是现在的卓家在B国推出的几个旁支。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能算是一个家族，但到底都是一个姓氏。
“是的，阿姨。”卓舒清的声音有些含糊。
帕特里夏抬头静静地看着她，浅蓝色的眼眸一动不动。
“你不像是卓家人。”过了好一会，帕特里夏笑着说道。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了身，走到了赵壹笙的跟前，抬起手抚摸仅有的女儿的面庞，“阿笙知道的吧？”
“嗯，她知道我爷爷就是卓正英的。”卓舒清也随着起身，走到了另外一侧。
卓正英，这要比B国的卓家还要显赫了。
帕特里夏抬眸看了眼她，随后又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爸爸今天在为阿竽的身后事忙碌，日后如果有机会，记得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太多你的家庭吧。”
为什么？
“他啊，有点仇富呢。”帕特里夏笑着，然而眼眸中却满是苦涩，“我们只剩下阿笙一个女儿了，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家庭，我想……他都能接受吧。”
在此刻，卓舒清才真正地发觉了这次见帕特里夏和上次见她的差别。眼前的人，虽然样貌依旧艳丽，但她的鬓角居然已经泛起了花白，就连脊背也隐约看起来有些佝偻。这一切，不过短短的半年。
卓舒清低下了头。
她还是低估了康壹竽的离世对人们的打击。
“你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在忙吧？”帕特里夏注意到卓舒清的手机一直亮起，而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的样子，出声说道，“我会在这里照顾阿笙，你忙你的去吧。等她醒过来，我会让人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卓舒清不言语，站在原地。
“孩子。”帕特里夏忽然这样叫着卓舒清。
卓舒清以为自己能够和任何人对话，在家里可以和Charles还有爷爷奶奶打对台，却没想到在此刻，被赵壹笙妈妈的一句孩子的称呼而弄到手足无措。她没有想到会被这样称呼，她抬起头，看着对方。
“阿笙醒过来，需要时间。”帕特里夏偏着头，她一脸慈爱与悲伤地看着赵壹笙，侧身看去，她的眼中幽兰，“去做要紧的事情吧。”
这一瞬间，卓舒清开始怀疑，帕特里夏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可没有道理，赵壹笙这样脾气秉性的人，不会告诉自己的妈妈她的计划的。而康壹竽？康壹竽连方新箬和阿笙都不会告知计划，更是不可能告诉她们的母亲自己要做什么了。
“好的。辛苦阿姨。”卓舒清拿起手机，最后又看了眼赵壹笙。
帕特里夏点了点头，目送卓舒清离开。
她拉过椅子，坐在病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壹笙的脸。过了好久好久，艳丽的面容几乎在一瞬间，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苍老起来，她微微佝偻着身子，拉起了赵壹笙的手。
仔细看去，刚才还是慈爱模样的帕特里夏，她的肩膀已经颤抖起来，而抽泣声，逐渐布满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