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艾尔拒绝，唐瑭感觉有点难过，但更多的是茫然。
等得到身体后，他迟早要离开这个游戏继续任务，可出了游戏，再要面对的就将是一个崭新的，从未踏足过的世界。
新的世界，别说是曾经的家，就连曾经的地球，都已经被时光抛弃湮没，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没有归处，未来无期，他只能是徘徊在世界之外的过客游魂，遍寻不得立足之处。
好像有点惨。
他抿了抿唇，轻捏着手上片状的耳机，低声道：“可是陛下......”
“在这个世界里，我只认识您，”声音越来越低，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如果连您也不要我，那我该去哪里呢？”
唐瑭望着神情冷峻漠然的卡洛伊王，凝视那双深渊般的深色蓝眸，嘴唇微微蠕动着，到底没再说什么，低垂下脑袋的瞬间，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温热涌上眼眶，泪意来的突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过，但肯定是很不舒服才会出现这种想哭的冲动。
以前是因为恐惧或是疼痛，现在是为什么呢？
是怕被陛下抛弃吗？可他生来就已经被抛弃过无数次了，那种滋味确实不好，但不足以让他感到难过，次数多了，甚至已经开始习以为常，往往从进入一个新家庭就开始倒数被送回去的日期。
又或者他其实是在恐惧着那片庞大、陌生、高度发达，却并不欢迎他的出现的宇宙？还是单纯的为自己不能看到照片里的星空而感到过分失落？
他分不清，所以也没办法控制这份在胸口横冲直撞的制造不安、疼痛的陌生情绪，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有些发烫。
他不想哭，不想不明不白的就哭出来，实在是很没有道理。
而且他也不想让卡洛伊王看到他哭，显得太无理取闹了。卡洛伊王说的是事实，686也跟他强调过，卡洛伊星人相当排外，能活着进入他们星系的，大多都是王的外族伴侣，能够提供孕育下一任王的部分基因的存在。
卡洛伊星人对王的情感狂热且赤诚，这并不是偶发性的崇敬，他们喜爱并效忠于每一任王，而王后作为王储的‘母亲’，他们当然不可能对其排斥讨厌。
王是他们的信仰，王后也值得他们尊敬。
唐瑭扪心自问，可他算什么呢？只是一抹没有在肉体消亡的同时立刻死去的残魂，靠着接取系统任务来谋得一线生机，任务让他去刷好感度，让他去给卡洛伊王治病，那他这样做就是了。
卡洛伊王需要他安抚、治愈精神躁乱的能力；而他也只是将卡洛伊王当作完成任务必须要讨好、拯救的任务对象。
好像只是很单纯的互利关系，卡洛伊王确实没有必要去接受他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充当他与新世界链接的媒介。
同样的，他也不应该对任务对象产生太多的期望与依赖。
唐瑭终于压抑住了陌生的情绪，再次抬起头，又能用正常的声音，很温柔的道歉：“对不起，是我越界了。”
当然，如果眼眶没有泛红，或许还会更正常一点。
艾尔心下猛地一沉，他的听觉相当敏锐，从分辨出那近乎呼吸的呢喃声时，就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
迟钝的小恋人总是在他料想不到的地方敏感得过分，那双兔子一样红着的眼眶证实了一切————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喜怒哀乐都相当迟钝的小家伙感觉到难过不安了。
而紧跟着那串呢喃而来的，平缓疏离的道歉，更是让他的胸口一阵阵抽紧，好像......好像在不经意间失去了什么东西。
艾尔有些无措，下意识看了一眼好感度。
不对劲。
再看一眼，刚好捕捉到那均匀回落的数字。
缓慢攀升到17的好感度，几乎在眨眼间就落回了10，又颤颤巍巍的下跳到9、8、7......一直落到5，才堪堪停住。
是刚刚好定标在‘友善的陌生人’那一列的数值，连朋友都算不上。
艾尔呼吸一窒，没由来的想到了小家伙口中总是送他糖果的医生。这一瞬间的他在小恋人心里，好感度会不会比那个医生还低？
唐瑭觉得自己越界是因为没有分寸感，道过歉便转回身，将耳机重新贴在耳廓边沿，继续他没有学完的视频。
只是这一次他将‘学习简单的卡洛伊词汇’从脑中的任务表内剔除了————以后也不会踏足的地方，学了也只是单纯的浪费时间，更别谈大部分用句他根本学不会，干脆放弃。
有这个时间，他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蓝星的语言，毕竟是曾经的故乡，没准等他真的没有地方去的时候，还可以去那里落脚。
他很快投入学习状态，似乎轻而易举就将刚才复杂酸涩的情绪清除干净了。
*
艾尔现在很不好。
他不明白，只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而已，怎么就有让小家伙红着眼眶，好感猛降的威力？
卡洛伊星人确实排外，但这点并不适用于卡洛伊王中意的生物，更别说这位冠着【卡洛伊的希望】的小家伙。
事实上，倘若他真有一天能摆脱游戏的束缚，去往真实的世界，作为能缓解王的精神躁乱的希望，他是完全有资格进入卡洛伊主星的，甚至还能享受来自王的保护。
卡洛伊星人们也会为他的到来而欢呼。
退一步说，就算他本身对定居卡洛伊主星感到抗拒也没用，在他出现的瞬间，他的安全会被打上仅次于卡洛伊王的标记，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强制送往主星，究其一生都不会被允许离开卡洛伊星系。
在那里，他会得到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所以根本不存在‘卡洛伊星不欢迎你的到来’这种答案，艾尔只是特意卖个关子，难得产生了逗弄人的恶趣味，想看看这个总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小家伙，在得知有可能被他喜欢的王拒绝抛弃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他得到他想要的反应了。
小家伙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像被抛弃的奶猫，蜷缩在墙角懵懵懂懂的难过着，可能他还没有将这种情绪吃得很透彻，但身体先他一步反应过来了，红着眼要哭不哭的看着好可怜。
然后......就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约莫是得出‘不喜欢不期待就不会因为失望而难过’的结论，将他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一点点喜欢尽数推翻。
就像被捡回家的流浪猫，还没养熟，就被威胁‘不听话就把你丢出去’，流浪猫不想经历被抛弃的痛苦，于是选择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摘除在外，随时准备回归流浪的生活。
艾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啊。
问题好像有点大了。
他看一眼那巍然不动的好感度，感觉心在滴血。
不应当。
这不应当。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个两位数，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这就是传说中的祸从口出？
卡洛伊王深吸一口气，后悔自责已经来不及了，或许及时补救还能挽回点什么。
他伸出手，轻碰了下小恋人的肩：“唐瑭。”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呼唤小恋人的名字，在通用语里，‘唐瑭’两个字并没有非常鲜明的指定含义，它的发音是很软很轻的音调，对应的意思更接近于‘糖果’，或是‘甜点’，也可以延伸用作‘甜心’，许多星际人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的恋人。
要想将这样的名字念出口，对于宇宙级铁血暴君来说，多少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而他不知道的是，传进唐瑭耳朵里的通用语，也被系统‘智能’翻译成了‘宝贝’。
唐瑭有些惊讶的回首看他，眼里的那抹艳色已经完全褪去，清明澄澈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陛下？”
艾尔耳垂微热，缓缓别过目光，故作冷静道：“......我想休息了。”
唐瑭闻言点点头：“好，您等我一下。”
他摘了耳机，将平板收回抽屉，起身去洗了手擦过脸，换了身舒适宽松的睡衣。
睡衣也是在那批衣服里独占一整箱的量，有最简约的两套式、也有繁复的像是小礼服的绸缎宫装，或者连体带帽子的动物款......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唐瑭很喜欢那些看上去毛茸茸的动物连体睡衣，那种厚重的绒软让人充满了安全感，但夏天穿难免太过闷热，也就只能挂在那看看，穿的话还得是清凉舒适的简约套。
“去房里吗，陛下？”
艾尔轻抚了下他的脑袋，率先朝房里走：“走吧。”
唐瑭摸了摸自己有些蓬乱的小卷毛，跟着他进了卧室。
房间里拉着窗帘，一片昏暗，只在床头开了盏暖黄色的灯。床铺已经被小白收整的干干净净，床单被套也换了新的，被熨的平整，隐隐散发着一点洗衣液的清香。
唐瑭率先爬坐了上去，静静的看着杵在床边的王。他并不介意与其他人分享床铺，小时候在孤儿院睡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的大通铺，早就习惯了。
但是他有点怕卡洛伊王不习惯，毕竟是尊敬的君王陛下......
出乎意料，卡洛伊王并没有表现出不满的神情，他动作利落的将黑色制服褪下，露出结实匀称的身体。
唐瑭的目光在他充满爆发力的胸腹肩背上流连，想想自己细软的腰身，在心底暗暗惊叹一声。
感觉就算没有体质压制，也能一拳撂翻十个他，好凶啊。
卡洛伊王坐在床边，精神力操纵着房内的灯光熄灭，窗帘遮光效果良好，室内在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唐瑭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捕捉到卡洛伊王在黑暗中偶尔流光的蓝眸。
身边的床铺忽然下陷了不少，卡洛伊王也上了床。
唐瑭放轻了呼吸，转过身背对着他，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让卡洛伊王感到不适。
悉悉索索的调整姿势的声音逐渐消停，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这股令人窒息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现在你可以开诚布公的跟我谈一谈，为什么‘卡洛伊星人排外’会让你难过了吧？”
艾尔低哑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唐瑭几乎可以感觉到轻呼在他头顶的热气，身体紧绷一瞬，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卡洛伊星人排外，是宇宙人尽皆知的事实”艾尔没有等待他的回应，自顾自继续：“但你要知道，你是特殊的。对我，对我的子民们而言，你并不会被归纳于‘外族’。”
“绝大多数种族都会因为擅自闯入卡洛伊星系，遭到侵略或是灭族的打击。”
“但你不一样，”卡洛伊王不急不缓，像是在讲睡前故事：“我们......欢迎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