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秦越考完试是在上午十点半，她拖着行李箱一出教室就收到了贺西的微信：【我在西门】
秦越：【好的，二十分钟到。】
贺西：【你再说一遍？】
她专门挑了离学院近的门停车, 而且十点就已经到了, 结果秦越告诉她还要再等二十分钟？
真当她是司机使呢。
秦越：【我走路比较慢。】
贺西：“……”
忘了。
公园醒酒那天晚上, 她亲眼见到某位学姐的走路速度和搬家蚂蚁并驾齐驱。
贺西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副驾，没几秒又捡起来，点开了MT的公众号。
MT昨天发了一篇阶段技术成果展示的推文, 里面有一张核心骨干的大合影, 周斯站在最中间。
……
不多不少, 秦越刚刚好二十分钟找到贺西的车。
“叩叩。”
秦越弓身敲门。
贺西惊醒, 迅速息屏手机扔进杯架, 想让秦越直接上车。
转头看她身边的行李箱, 贺西顺势打开后备箱，推门下来说：“等会儿直接去绥州？”
秦越拉着行李箱往后走：“不是, 回江坪。”
在那里拍一张照给沈见清，让她放心, 然后去该去的地方, 做该做的事。
贺西没说什么，胳膊搭在门框等秦越放行李。
看了一会儿，贺西忽然觉得秦越那句“我走路比较慢”不是矫情, 她今天走得比平时更慢，肩膀也好像弓得更厉害。
贺西抬头看到秦越的脸色, 眉心紧了紧。
不久, 秦越放好行李往过走。
贺西随口问：“不舒服？”
秦越微顿, 说：“没有。”
“没有你脸白得跟纸一样。”
“连着考试，压力大。”
贺西想想自己差不多脱了一层皮的考试周, 顿时有些无语。
她跟车对面这个人真一点也不熟，干嘛问她这些有的没的？
更准确点说，她还是她的情敌，但为什么她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发她一张瞎一点的狗都看不清楚的照片，让她帮忙找家店？
问题是，她竟然答应了，还找到了。
因为她比狗还狗？
还是本地狗，嗅觉灵敏，熟门熟路。
离谱。
贺西脸色不善地上车，说：“不远，半个小时就到。”
秦越：“好。”
路上，贺西开了车载广播，两人一个看路，一个听“九块九，只要九块九”的广播购物，气氛诡异得和谐。
到达目的地，贺西路标都不用看就带着秦越上来了一家收费昂贵的儿童乐园。
这家儿童乐园规定，一个小孩儿可以带两个大人，贺西已经提前找人借了小孩儿。
“柳姐，谢了。”贺西说。
柳姐压着声说：“以后再有这种好事还找我啊，你都不知道喜欢在海洋球里跑酷的孩子有多费妈。”
说完一扭脸，立刻变得难分难舍，“宝贝，妈妈有点急事先走了，你好好跟西西姐玩哦，等你想妈妈了，妈妈就来接你。”
柳姐女儿很娴熟地翻了个白眼，拉着贺西往里走。
贺西把柳姐女儿送到海洋球馆，叮嘱里面的工作人员帮忙照顾，然后出来，对秦越说：“跟我来。”
两人一路往里走，小孩儿的嬉闹声渐渐轻了。
等到阅读区，只剩一位嗓音温柔的母亲捧着绘本给孩子讲《穿靴子的猫》。
“书架后面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人。”贺西低声说，那里坐着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儿。
秦越只凭一个侧影就把她和监控视频里那个一有人靠近就大喊大叫女孩儿联系了起来。
秦越说：“谢谢。你先去忙，走的时候我给你微信。”
贺西提醒：“她不喜欢有人靠近，连送她过来的保姆都只是送到门口就不能再进来了。”
“我有分寸。”
“你……”
贺西盯着秦越平静的侧脸，怎么看她都不像冲动的人。
犹豫片刻，贺西说：“我就在海洋球那边。”有事随时说。
后半句话，贺西说不出来。
她们真不熟，她也不是热心肠的人。
贺西转身离开。
即将走出视线范围的时候，贺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秦越坐在了那个女孩儿旁边，而她，一声也没有尖叫。
————
〇七一。
连着加了五天班的宋迴往椅子里一靠，脸上蒙张白纸，宛如尸体。
昨天刚过来的谭景从门口经过看到，差点被他笑死。
谭景麻溜地摸进来，一边用手指沾了水往宋迴脸上洒，一边神叨叨地念：“哥，一路走好，来生若有缘，你投胎成条狗，在我门口要饭，我……”
“你给我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宋迴一把扯下纸，揉成团，照着谭景正脸砸。
谭景一个大动作躲开，差点撞上刚进来的沈见清。
谭景连忙把水杯抱在腹部，规矩地说：“沈老师。”
沈见清“嗯”一声，对正笑得停不下来的周学礼说：“周老师，过了，明天可以安排第二次模拟测试。”
周学礼：“我马上通知喻工。”
宋迴长吁一口，十指交叉放在腹部，老神在在地说：“不愧是我，天天一点，愣是把一周的任务用五天完成了。”
周学礼说：“如果是秦越，三天可能都要不了。”
宋迴：“要不您还是把我逐出师门吧。”
周学礼说：“你走了，谁来衬托秦越的优秀？”
宋迴微笑，扯拉着嗓子说：“景儿，哥准备好去你门口要饭了，骨头速速买起！”
谭景站在沈见清身后扭头望天，关系撇得贼清。
师扬笑到捶桌。
楼老师听见，笑呵呵地走进来说：“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宋迴哭诉：“我提前两天完成任务不值得一句夸奖吗？”
楼老师说：“太值得了，你这一提前完成，喻工就不用天天往会议室跑了。”
楼老师叹一口气，坐下来说：“我做项目也十来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喻工这么敬业的，几乎天天在旁边盯着，我现在只要一听到高跟鞋声就头皮发麻。”
谭景一个箭步跨过来，用手挡着嘴说：“沈老师也穿高跟鞋。”
楼老师一拍桌子，怒道：“沈老师的高跟鞋声那是象征智慧的声音，能一样吗？”
谭景：“不一样。”
他帮沈见清下载完喻卉的论文和专利那秒就确定了，里面竟然还有800块就能发一篇的三流杂志，太不符合一个正高的气质了，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导师竟然会看。
谭景忍不住抬头看向沈见清。
喔！
竟然在笑？？？
他眼瞎了吧。
没瞎。
因为连听女朋友被夸赞两次而心情愉快的沈见清克制的笑意说：“下午再测试几遍，没问题的话，晚上准点下班，我请大家吃饭。”
宋迴和谭景立即欢呼。
周学礼笑道：“前几天我不在就是你请的客，今天哪儿能还是你，我请，你们想想要吃什么。”周学礼指着咋咋呼呼的宋迴和谭景说。
两人立刻凑到一堆盘算。
喻卉接到周学礼的电话，刚巧上来，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脸已经冷下来的沈见清，笑着说：“周老师请客不带我？”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学礼只能说：“哪儿能啊，这不是还没来得及确认喻工的时间。”
喻卉说：“您这边提前完成任务，我晚上就是想加班也没得加。”
“哈哈，那一起一起。”
“沾周老师的光了。”喻卉说：“晚上我可得好好敬您一杯，对了，还有沈老师，控制能做得这么精准，可全是沈老师的功劳。”喻卉目光一转，对上沈见清：“我初来乍到，就得沈老师如此鼎力相助，不多敬几杯怎么都说不过去。”
喻卉的话绵里藏针。
沈见清直直地回视着她，片刻，淡淡地说：“喻工过奖了，这是团队功劳。谭景，跟我过来，说说你小论文的事。”
谭景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刚进实验室的时候，师兄师姐就告诉他跟沈见清最不怕的就是毕不了业，拿不到奖学金——项目、论文，沈见清给他们的加分机会那可太多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现在就能发啊！
谭景麻溜跟上。
喻卉看着沈见清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眯了一下眼。她莫名觉得沈见清哪里不一样了，似乎，不那么容易被激怒了。
因为小女朋友考完试，可以回家待着了？
呵，可惜了，她今年还真不回江坪过年，不然有的玩。
喻卉收回视线，对周学礼说：“周老师，我能看下这几天的测试记录吗？”
————
儿童乐园。
临近十二点，贺西估算着保姆过来的时间，往阅读区走。
到门口的时候，秦越刚好起身，就见她往包里塞了个什么，转身往出走。
脚刚踏出去，她的裤腿忽然被小女孩儿攥住，很明显是不想让她走。
贺西再次惊讶。
当时店里的情况她还记得很清楚，那个小女孩儿对陌生人的防备已经到了不正常的程度，根本不接受任何好意，怎么到秦越这儿就完全不一样了？？
贺西百思难解，和秦越一起出来。
这个点刚好赶上午饭，秦越为了感谢贺西，主动请她吃饭。
贺西稍犹豫，没有拒绝，两人不约而同选了一家清静人少的店。
点完餐，贺西开门见山地问：“她为什么亲近你？”
秦越：“我有个妹妹，和她情况一样。”
“什么情况？”
“自闭。”
秦越说的是齐旸，她抿了口水，说：“我应付这种小孩儿有点经验，而且，她喜欢猫。”
“猫？”贺西疑惑，“你怎么知道？”
儿童乐园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过秦越截图里放大的那个手环找到的，阅读区的人更是她蹲了一整天才看到的，秦越之前肯定没见过，怎么会知道她喜欢猫？
贺西紧盯着秦越。
秦越靠着椅背，气看起来很虚：“我把监控反复看了很多遍，她对你店里出现的所有人都很防备，但会看着你养在橱窗里的猫出神，她应该喜欢，但不敢摸。”
贺西不语，还没有听出门道。
秦越缓了一会儿，脸和见面那会儿一样白：“我刚好会做那种会叫，会摇尾巴，但不会咬人的猫。”
贺西醍醐灌顶：“你送她了一只，本身又擅长和这种小孩儿相处，所以她亲近你？”
秦越：“嗯。”
但，这只猫和沈见清手里那只不一样。
它不是常电，会“睡觉”，睡着之后和死了一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它的主人会因此伤心难过，大喊大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
她故意做成这样的。
“咳，咳……”
秦越咳了几声，呼吸更虚。
贺西让服务员换了马上能喝的温水，等秦越缓过来了，提出下一个疑问：“你找她不单是为了送她一只猫吧？”
这个小女孩可是在公园拿钱那女人的朋友带过去的，她不信秦越会以德报怨到这种程度。
秦越说：“嗯，是为了和她换一样东西。”
贺西：“什么东西？”放进包里那个？
秦越默了默，隔着衣袖握住腕上的手串说：“能帮沈老师把那些不见了的珠子找回来的东西。”
从喻卉那里找回来。
一开始，秦越因为贺西的叙述，下意识以为这个女孩儿是喻卉朋友带过去的。
直到她因为有人靠近大喊大叫，喻卉急得打翻了咖啡，她才退回到第一秒，去关注喻卉的微动作——从头到尾都在关注那个女孩儿，反而是带女孩儿去的人全程没有给过她多余的目光，谁亲谁疏不言而喻，尤其，喻卉打翻咖啡去清理的时候，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个和女孩儿头上一样的卡通头绳。
这些还都只是她的猜测。
刚才那一个小时，她除了陪女孩儿逗“猫”，还特意陪她翻阅绘本，认识了几个动物。
指到鱼的时候，她喊了声“妈妈”。
鱼，喻。
那一秒，秦越最终断定了喻卉和她的关系，然后，请她送了一样东西。
贺西被秦越模棱两可的话说的心里不安，她神色凝重地盯看了秦越好一会儿，压着声问：“你想做什么？她就是个小孩子。”
秦越抬眼，目光很淡：“沈老师被逼得失去一切的时候才13岁，她也是个小孩子。”
贺西：“什么？”
“您好，您的白灼菜心。”
服务员过来送餐，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之后，秦越一直在吃饭。
她吃饭很慢，非常认真，贺西找不到机会追问。
饭后，秦越说：“这次的事麻烦你了，给你的报酬要再等一等。”
等沈见清的心结全都解开了，她会陪沈见清去授权盲杖，第一根给贺西的姐姐。
那时候，贺西是要继续追周斯，还是真的放弃，她管不了，但至少，她帮贺西实现了对姐姐的那部分心意。
那是她和沈见清一起给贺西的报酬。
贺西说：“不需要。走吧。”
贺西把秦越送到了附近的地铁站。
“你真没事？”贺西看着已经吃了饭，但还是感觉整个人虚软无力的秦越问。
秦越说：“没事。”
贺西没再说什么，等她把行李拿了，看着后视镜起步并道。
秦越按照答应沈见清的回了江坪，在机场给她发了一张照片，又立刻打车去高铁站赶到绥州的高铁。
傍晚七点，秦越拖着行李到了〇七一。
她站在路灯下给沈见清发微信：【还没下班？】
沈见清等人因为临时状况加了班，刚好在下楼，她顺手拍了张楼梯间的照片发给秦越：【下了，准备去吃饭】
秦越：【去哪儿吃？】
沈见清：【第一天来绥州去的那家酒店】
那要往东走，会看见她。
秦越站了两秒，拖着行李往旁边的公园里走。
踩到晃动的地砖，秦越顿了顿，用脚拨了一大堆雪过来挡着。
今天她不在，万一沈见清卡到鞋跟了，要自己蹲下去拔，可能还会被一些不解风情的男老师取笑，和两年前一样。
不久，沈见清一行人顺着人行道过来。
秦越坐在行李箱上，隔着公园的常青树，看向走在最末尾和自己微信的沈见清。
沈见清：【同样都是研一，为什么周老师的学生聪明稳重，我的就像只猴？】
秦越看了眼在路上乱窜的谭景，低头打字：【因为聪明稳重那个是你女朋友，你调教得好。】
沈见清一愣，差点在大马路上笑出声，她用指关节抵在鼻端清了清嗓子，佯装淡定：【正解，那么我的女朋友，你现在在做什么？】
秦越悬在键盘上的手指停了一会儿，落下来：【刚吃完饭，有点累，准备洗澡睡觉。】
沈见清：【快去吧，晚上不给你发信息了，好好睡，明天睡醒了再联系】
沈见清丝毫没考虑今天这个不用加班，不能和秦越视频的晚上，自己会不会失眠。
秦越想到了，她把之前在高新医院录给沈见清的歌上传到音乐APP，分享给沈见清。
秦越：【我唱歌很好听。】
沈见清记起那几个有秦越歌声陪伴的难熬夜晚，眼眶有些热。
她的嘴角不自觉扬着，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点下播放。
果然好听，一字一句像耳语钻进心脏，立时就软成了一汪水，在她胸腔里荡漾。
她看着前方的路。
看到一堆突兀的雪挡在中央，看到猴子一样的谭景踩上去晃了晃，语气浮夸地对宋迴说：“我们学校南门的地砖就是这么晃的，好怀念啊，明明我昨天才离开它的，啊，我真的好爱它。”
宋迴被油得反胃，一脚踩上去弹到谭景脚心，幸灾乐祸地说：“醒醒吧，全天下的地砖都是这么晃的，不用你巴巴怀念。”
谭景摇着头，直叹他活该一把年纪还是朵牡丹。
两人直接在大马上掐了起来。
沈见清听着歌，步调懒散地走在后面。
经过那块砖，她想起谭景说的“怀念”，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脚踩上去。
……卡住了。
一瞬之间，沈见清悠然的脸上绽开笑容，她快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自己的窘迫模样，发给秦越：【秦师傅救命啊，我的鞋跟又被卡在路上了】
和上一次的心烦意乱不同。
这次，秦越坐在离沈见清十几米的常青树后，都好像听到了她愉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