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改了名字, 但并没有取姓江,只单单留了青黎两字——她并不记得自己最初时候的模样,但这个名字却一直深刻于心。
所幸“青”姓少见, 可也并非杜撰,因此没过几日, 新的证件便换了下来。
改名的事情像是将她与于家的关系画上了句号,新的住处在城市的北面, 距离于家有一段不近的路程, 这还是她第一次住在外面,在以前, 沈曼是极少允许她脱离视野那么久的。
青黎其实也有意识到,自己的这次离开, 除却与于家利益上的切割外,其他的, 那些情感上的东西,必然会留下一场阵痛。
但对于青黎, 含糊遮掩或者忌讳如深地在这种家庭里去生活, 从来不是她的本性。
认真说起来, 发生这样的事,最两难的是沈曼。可尽管沈曼难以接受, 却也无法真的去阻拦, 毕竟追根究底, 于池才是她真正的孩子——她清楚自己对青黎的一切偏爱和挽留, 都会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带来伤害。
青黎只能寄希望时间来抚平这一切。
于家并没有大肆宣扬这件“家族辛密”,只是秘密这种东西, 如果不作刻意隐瞒,总是会不胫而走。
青黎回学校的时候, 很多同学对这个大八卦都有所耳闻,自她出现起一路过去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些是善意,但她终归不是完人,自然也有不少借此奚落、期待着能够落井下石在她头上踩一脚的。
唯有相熟的几个朋友,反而兴致勃勃地对她说了些以后要养她的话,让青黎哭笑不得,最后耐着性子一一谢绝。
除此之外,最令她没想到的竟然还多了几支烂桃花——照以前,这些东西哪里敢舞到她面前。
人的感知和自我定位往往来自对外界环境的反馈,若此时青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从“天之骄子”到“鸠占鹊巢”间身份落差后的异样自然会让人难以接受,所幸青黎不会。
更何况青黎在人前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些外人嘲讽的话于她就更不痛不痒了。
独居的生活比之前自由得多,又或者说,在还没有遇见于池之前,青黎一直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在成长的,读书上学,然后用大量的时间去保养身体——直到于池回来,她窥探到所谓的真相。
年前让人筹备的新公司早已经敲定,青黎没打算做最大量化,她清楚商业化的企业从来不是仅靠技术,营销和推广、甚至于资源垄断同样不可或缺。
就如同融科信息,当年如果不是于荣年所代表的集团财力、成熟的管理团队以及与当地政府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做背书,它或许也可以做到一定规模,但肯定需要花费青黎数十倍以上的心力。
如今青黎有自己的定位,所以公司的重心还是在研发孵化,她前些年在融科信息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对技术人员的把控,现在离开于家,自然也没想着背刺于荣年做些挖墙脚的事,只不过有这些关系网在,总归是一大助力。
除此之外,青黎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与专业院校和科研机构之间建立持续性的合作上。
公司的事情一直忙到高考结束,青黎被保送后去学校的次数便骤减,连带着对整个高中生涯要结束这件事的感官都不太深刻,更别说学校里的那些人了。以至于暑假过了大半,八月中的时候,贺之云要出国读书,走之前还特意组的那个局才给了她一个对外社交的机会。
青黎那一圈朋友里,出国读书不过是家常便饭,只要有这方面想法的早早就出去了,滞留到现在再出去的,大多都有些不和谐的家庭因素在里面。
秦桑劝青黎过去的理由倒是特别正当,说是贺之云给她做了十几年挡桃花的工具人,如今退场,应该给个体面。
邱桐还在后面没心没肺地帮腔。
青黎被俩人闹得只好应了,只是最后还是没去成,因为在路上的时候她才听说于池也会到场——作为朋友圈里最近活跃话题中心的主角之一,青黎原本以为组局者会有该有的礼貌,会下意识的避开尴尬,可现在看来,那些人倒是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其实严格来说,她和于池之间的关系,远不止于所谓的豪门秘辛、家庭亲情,还有更深的同辈压力,可这些对于池来说是不公平的。
如果再过两年,青黎根本不会有犹豫的想法,现在却太早了,于池还很青涩,还并没有完全适应这个名利场,同龄人之间的高低比较,再加上周围人闲言碎语的发酵,会轻易令人产生焦虑和挫败。
特别是在众目睽睽的时候。
青黎不会觉得自己比于池有多少优势足以让对方产生自卑的情绪,只是她毕竟不是真的少年人,自然没必要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给对方造成困扰。
青黎在群里说:“我不去了。”
邱桐打了个问号出来,又问:“因为于池啊?”
青黎说:“嗯,避嫌。”
邱桐发了个啧啧啧的表情包,过了一会儿说:“那我也不去了,真烦,贺之云做事真不地道。”
青黎让司机调头,再看手机,就见邱桐说自己还没吃饭,问她到哪了,约她去吃饭,等秦桑看到消息的时候,青黎和邱桐都已经在餐厅开始点单了。
邱桐在群里给秦桑下任务:看好咱们家小妹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青黎看得失笑。
邱桐最近刚考完驾照,提了机车,此时一头齐耳短发和黑色闪亮皮夹克,看起来十分有落拓的风格,说话也痞里痞气的:“姐妹儿够意思吧,你说要对她好点,我可就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她。”
青黎挑眉,揶揄道:“你还想动手?”
“她害你生了这么一场大变故,动手都是轻的。”邱桐表情理所当然,又说:“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反正在我这里这事错天错地,你一点错儿没有。”
青黎笑着说:“于池也没错,你动她手指头干吗?”
邱桐一摊手:“那就没办法了,谁让跟我做青梅的不是她呢。”
青黎闻言无奈地摇头。
邱桐看她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提了提:“你也别小瞧她,现在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坏心眼,可不代表以后不会心生怨怼,来个秋后算账什么的。要知道,人心永远喂不饱。”
邱桐生于名利场,年纪不大,但从小到大看多了这些围绕着钱权生出的各种戏码,自然是深有感触。
青黎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说:“她不会。”
邱桐被她笃定的语气堵了下,半晌后用叉子戳了下盘子,说:“那随便你好了,到时候要真有事,我给你兜底。”
青黎从善如流:“好啊。”
吃过晚饭,邱桐还要去别的场耍,照她的意思,好不容易成年了,各种花活必须安排上,蹦迪夜场什么都算低级的,她最近跟家里申请了一笔资金和一位职业经理人,打算在郊区开个赛车场。
青黎自然不跟着她闹,拒绝了她的机车兜风邀请后让司机直接把自己送回住处。
新住处是个平层公寓,小区靠近大学城的位置,相较于家那幢别墅虽然偏远了许多,但周围的天然绿化做得很好,又因为是近五年才出的楼盘,一拐进路口就肉眼可见的焕新整洁,夜色葱郁。
青黎已经有些累了,路上一直没说话,靠着靠背闭目养神,直到过小区闸门的时候才睁开眼睛往外看了看。
于池正蹲在用两人高的巨石做小区大门标志物的旁边,左面是修剪整齐的绿篱带和垂到脚踝的茑萝花,还有飞舞在枝叶细花间的很多蚊子——她穿了长裤,但上衣却是短袖T恤,所以露出来的胳膊肘处并没有幸免于难。
青黎当然没认出她,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还是门口的保安对着司机说了句什么,外面原本正垂头默默盯着地面的身影也猛地抬起头。
“怎么了?”青黎问了声。
司机说:“像是有人在门口等您。”
青黎这才伸手把车窗玻璃按下来,窗外那个经过暗色玻璃过滤后的昏暗世界慢慢亮起来,光影变幻间甚至有些眩目。
于池像是还没回过神,转头去看保安,又看驾驶位的司机,最后才把视线聚焦在青黎脸上,微微一愣。
青黎一瞬间也觉得自己刚刚在路上或许是睡着了,所以此时还有些恍惚,以至于在这一刻竟不太能分辨出眼前蹲在地上的少女是谁。
于池张张嘴:“青……青黎?”
“青黎。”于池又喊了声,脸上浮现笑容,左面脸颊处陷进去一个酒窝。
她站起来,蹲地上久了,小腿都有些麻,她也没管,跺了跺就冲到了青黎的车前:“青黎。”
青黎说:“你怎么在这?”
于池说:“等你啊。”
青黎没下车,也没有帮她开车门的意思,只是从车内抬头看着她,过了会儿,问:“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嗯……”于池说,“没来得及打呢。”
青黎看着她。
于池也停顿了下,然后小声说:“晚上那个送贺之云的局……你没来……”
青黎视线落在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气氛似乎都在青黎的目光中变的停滞。
于池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些许微妙,抿住唇不说话了,好半晌,才有些迟疑的再次开口:“怎么了?”
青黎转开视线,轻微摇头,然后伸手把车门打开:“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