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 怎么还跟个包子似的,一点也不硬气,唐槿那孩子的性子真是跟你一模一样, 这些年没少让我操心, 老婆子我是打着骂着,赶着她上进,你不知道她小时候…”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 从钱氏离家后,讲到唐槿考中秀才, 从唐槿和楚凌月成亲,讲到平安县的小饭馆。
她一桩桩地说着,好似要把钱氏缺失的这十几年都补上。
婆媳两个在这一刻冰释前嫌,放下了那本就不该存在的怨与歉。
另一边, 唐槿和楚凌月相携走在前面, 唐棉稍稍落后几步,跟在她们身后。
虽然已经是腊月,但平蛮州地处百钺南境,即使是冬日, 王府里依旧花团锦簇,修剪整齐的灌木四季常青,一看就是有花匠专门打理。
楚凌月站在花园边,静静赏花。
一身淡紫色襦裙,飘逸的随云髻,粉黛淡抹, 让她的五官更显明媚, 身姿笔直,优雅, 矜贵,眼底仿佛盛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唐槿默默望着楚凌月,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感觉。
或许,这样的楚凌月才是真正的楚凌月。
往日那个淡漠到仿佛什么都不甚在意的女人,不过是她扮作的躯壳。
这样的楚凌月,让唐槿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也不知祖母和我娘说得如何了?”话一开口,却完全与楚凌月无关,正如此刻她暗自悸动的心。
缱绻柔情,却只藏在心底,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楚凌月淡淡道:“祖母是明事理的人,王妃也是明白人。”
老太太到现在都不认大儿子,而王妃这些年虽未回过那个伤心地,但也从来没有难为过老太太,也没有去向老太太要回女儿。
有时候看似狠心之举,往往是因为心肠太软。
若换了她,遭遇那么多不幸,她必要将唐家毁个干净,把女儿带走,不给老太太留一点念想。
所以,钱氏是善良的。
而她……
楚凌月想起过往种种,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她过去糊涂,如今也最在意自己。
唐槿失神地点点头:“她们都不容易。”
“唐槿,凌月,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就在这时,唐棉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
唐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似是帮工的人,忙忙碌碌,正端着碗碟走过。
“哪个人?”那些人看着没什么不对劲啊。
楚凌月蹙了蹙眉,猜测道:“王妃的生辰宴如此盛大,王府必然会从外面请一些人手,若是有什么人想混进来,今日再合适不过。”
她虽然没有看出哪里不对劲,但她觉得唐棉应该不会无的放矢,习武之人的观察力,总归要比寻常人敏锐一些的。
唐棉盯着那一行人,神色有点古怪:“我过去看看,你们先待在这里。”
说罢,她状似不舒服地捂着肚子,跟上了那几个人。
唐槿茫然地眨了眨眼:“她这是看到谁了?”
楚凌月浅浅摇头:“等等看。”
话虽如此,她还是往半空里扫了一眼。
若真有什么突发情况,唐棉一个人未必能应付的来,那两个暗卫行事周全,应该会兵分两路。
一个保护着她们,一个跟着唐棉去瞧瞧。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王府中虽然随处挂着灯笼,但大小院落七八个,亭台水榭又多,若不仔细盘查,藏下几个人绰绰有余。
唐棉悄悄跟在那道身影背后,七拐八拐走进一个偏院。
院子精致,但仆人并不多,只有几个侍女守在院门口。
只见那道身影弯腰隐在灌木丛后,贴着墙根来到一间亮着烛火的屋子,然后小心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动静,用一根铁片撬开了紧闭的窗户,跳了进去,又关上窗。
唐棉来到窗下,透过木窗缝隙,朝里边望去。
看清里面的人后,她稍稍皱了下眉,贴着耳朵,凝神去听。
“你怎么又来了,出去。”说话的是一个妙龄少女,正是逍遥王与他那位病逝多年的正妃所生之女,周萱。
而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烛火映照下也露出了真容,赫然是那个曾与唐棉交过手的老乞丐,装扮干净,与在破庙时邋遢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乞丐站定,痴痴望着周萱道:“萱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逍遥王根本不在意你,在意你的只有我和你娘。”
周萱冷冷道:“不要以为我不记得,当年我娘想跟你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打算带上我,我永远都是逍遥王的嫡女,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老乞丐闻言,一脸沉痛道:“你把他当父亲,他把你当女儿了吗,钱氏生下周玲珑才三年的时候,他就为周玲珑请封了郡主,若他真的在意你,为何你都及笄这么久了,还只是王府长女,你还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这都是拜你所赐,我娘明明都已经嫁入王府,你还哄着她给我父王下毒,哄着她跟你私逃,父王任何待我,都是我应得的,谁让我有一个不知廉耻的娘。”周萱面色冷凝,眼底一片愤恨。
当年她已经记事了。
她什么都记得,记得娘亲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心只想会情郎。
她不仅记得,她还恨,恨娘亲满脑子只想着跟情郎双宿双飞,一点也不在意她,恨这个男人在娘亲死后还几次三番来找她的不痛快。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娘,我跟你娘是真心相爱,是逍遥王横插一刀拆散了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老乞丐皱了皱眉。
“真心相爱?那你们怎么不抗旨?怎么不跟我父王说明白,偏偏瞒着我父王,婚后还勾结在一起,还妄图害死我父王,你若再出现在我眼前,就是拼着父王不认我,我也要把你千刀万剐,滚出去。”周萱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门。
她的父王那么光风霁月,那么有担当,若早知娘亲心有所属,定不会强人所难。
“我跟你娘也是没办法,若抗旨不遵,必会牵连族人,你还小,你不懂真心相爱的人被皇权分开是多么痛苦……”
“够了,我不想听你们的爱情有多伟大,我只知道你胆小怕事,只知道我娘昏了头才跟你纠缠不清,你们就是/贱。”周萱气怒不已地打断了他的话。
老乞丐被骂红了脸,还是不死心道:“我可是你亲…”
“闭嘴,我是逍遥王的女儿,我死也会死在王府,你滚。”周萱又打断了他的话。
她不想听,什么被逼无奈,什么怕族人牵连,敢做不敢当的借口罢了。
老乞丐恍惚看着她,喃喃道:“你一点也不像你娘,也不像我,你已经被逍遥王养废了,我早该带你走的,我原想着让你锦衣玉食地长大,没想到你竟长成了这般模样。”
“我长成了什么模样,你以为我放不下王府的富贵日子是吧,没错,我就是要做我父王的女儿,我死也会死在王府里,我才不会认一个乞丐作父,你以为我跟我娘一样脑子里都是草吗,我最后再奉劝你一句,再敢来寻不痛快,就去死吧,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是我娘吗,那你就去陪她啊。”
周萱简直要气笑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说什么希望她锦衣玉食地长大,这话她听了都觉得恶心。
凭什么父王养大了她,她就要被这种人哄骗了去。
还有娘亲,若当真情深,为什么一开始不反抗,偏偏等父王被贬之后又敢了,抗旨怕牵累族人,谋害王爷就不怕了。
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觉得若能成为一国之母,舍弃情爱也值得。
等到做不成一国之母了,要被贬到南境荒蛮之地了,又把情爱捡起来了。
呸,她真被恶心吐了。
“萱儿…”
“滚…”
老乞丐还想说什么,周萱张口就喊:“来人。”
院门口的侍女离此处有些距离,周萱的声音并不大,一时无人前来。
房门却被敲响了。
“大小姐,您有何吩咐?”
老乞丐听到声音,仓皇跳窗而逃。
下一瞬,周萱三两步冲到门外,看向来人:“进来。”
唐棉当场被抓了个现行,无奈走了进去,她只是一时心软,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直接就冲了出来,失策啊。
周萱冷脸打量着她:“你不是王府的侍女,你是谁?”
王府的侍女都是叫她“主子”,从来不会唤她“大小姐”。
不管此人是谁,在这个当口出现,都不能留。
唐棉正想着怎么回答呢,就听周萱笑道:“走上前来,你都听到了多少?”
唐棉看着她笑盈盈的眼睛,莫名有些发怵,脚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周萱笑意一滞,上前几步,这个婢女…她今日在生辰宴上好像见过。
唐棉下意识地低头,解释:“奴婢什么都没听到,奴婢只是肚子不舒服,情急走错了路…哎,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
不等她把话说完,一支银钗猛地刺了过来。
唐棉大惊之下,反手扣住周萱的手腕,把人紧紧制住。
好险,逍遥王的女儿这么颠的吗,一言不合就伤人,也太刺激了吧。
“放手。”周萱被人紧紧压着双手,满心惊骇道。
唐棉翻了个白眼:“放手让你再伤我吗?”她又不是傻子,那掉在地上的银簪尖利锋锐,刺到脖子上还了得。
周萱咬了咬牙,忽地两眼一红,低低哭出了声。
唐棉石化:“不是,你哭什么。”她都还没哭呢,受到惊吓差点被银簪刺中脖子的可是她。
这么一闹腾,她缓缓松开了手,却不敢放松戒备。
周萱却泪流不止:“你都听到了对吗,那个男人是我的生父,当年混淆皇家血脉不成,如今又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整日被他纠缠,我也活够了,你去告诉我父王吧,让父王赐死我这个孽//种。”
看着哀拗抽泣的少女,唐棉心底又软了一下,她轻叹一声:“我没想告诉王爷,你也别太难过,我真的只是路过…你…你有病吧。”
话说到一半,看着突然又暴起的周萱,唐棉麻了。
手中的簪子再次落地,又被人困住双手,周萱也呆住了,这个婢女的身手也太好了,好难杀啊。
“放手。”
“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信不信我揍你。”唐棉可不敢放手,这位头上戴着的簪子都好好的,到底是从哪里又变出来的两根簪子。
心随意动,她摸了摸周萱的两只袖子,直接搜身。
一根又一根,还有两把匕首。
好家伙,合着这位大小姐的袖子里净藏伤人的玩意儿了。
确定周萱身上没有能伤人的东西后,唐棉才又松了手。
“我警告你别乱来,不然我真动手了。”
周萱低着头,不哭也不笑了。
唐棉见她安静得出奇,心有余悸道:“我刚才听到的,不会告诉王爷,你也想开点,告辞。”
说罢,她跳窗就走,逍遥王的女儿也太吓人了,她以后要躲远点。
回去后,唐棉便把所见所闻都讲给了唐槿和楚凌月听,还提醒道:“你们最好小心点,逍遥王那个女儿看着不太正常。”
这王府,太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