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中到现在, 何闻莺的病情反反复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甚至高中那年能够醒来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奇迹。
即便医生早就提醒夏炎准备后事, 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夏炎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她站在病床前, 久久等不到何闻莺的回应,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卷到她的脚边, 把她往下拽。
夏炎再次踩在轻飘飘的云端中。
只不过这一次,云端底下显露出狰狞的万丈深渊。
虞之淇拉了拉盛烟的衣角,给她递了个眼神, 示意给夏炎独自消化的时间。
“我和盛烟就在外面,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办理死亡证明,结算医疗费用, 预约灵车。
这些流程夏炎早就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但签字时她的手还在发抖。
她全程没让虞之淇和盛烟插手。
“我一个人能处理的。这段时间麻烦了。”
夏炎登上前往殡仪馆的车, 婉拒了两人跟着陪伴的好意。
虞之淇善解人意道:“没关系, 等你忙完了我们再来找你。”
夏炎给她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便登车离开。
留下虞之淇和盛烟在原地面面相觑。
气氛有些许凝滞。
虞之淇率先打破沉默:“叫上乐乐, 找个地方叙叙旧?”
她晃了晃手机, 里头谈佳乐刚刚宣告发布会告一段落。
生死之事太大,大到无法轻言议论,她只好把话题转移到其他领域。
更何况她也很在意谈佳乐的突然出现。
或者说,她在意的是盛烟和谈佳乐早就重逢, 却没有一个人主动向她和夏炎提及。
“我给她发消息。”盛烟颔首。
两人找了离医院不远的咖啡厅, 咖啡刚做好,谈佳乐就匆匆赶来。
“夏炎呢?”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阿姨还好吗?”
盛耀摇摇头,示意谈佳乐可以不用继续这个话题了。
谈佳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和乐乐什么时候重新联系上的?”
最终,还是虞之淇挑起大梁,主动发问。
盛烟:“大学,我们申请了同一所大学,因为都会金融感兴趣,一拍即合,便拉了几个同学弄了个小团队,只是没想到做到现在这么大。”
“那你们之前提到和夏炎签约的事情,夏炎知道背后是你们吗?”虞之淇问。
谈佳乐尴尬摇头。
“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在瞒着我们?”虞之淇只觉得荒唐。
谈佳乐双手合十,诚惶诚恐:“真——不是故意的!我和夏炎联系时真不知道是她!后面谈妥后都是让手底下的人跟她签合同的。而且当时也没确定要回国……你看,咱们那么群都凉了那么久,突然说话也挺尴尬的对不对?”
谈佳乐汗流浃背,她戳了戳盛烟,让她端正态度好好背锅。
虞之淇情绪向来稳定,听了这话都气笑了。
“那你呢?前段时间排练你和夏炎几乎天天见面,就没想过提一句?”
盛烟当时的注意力都在盛译上,当时要隐瞒FW的存在,况且也确实没想好怎么提起谈佳乐。
而且还当着方子木的面。
盛烟别开视线,“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前几次见面的情况都太复杂……不知道怎么开口。”
“所以你就一直瞒到现在?”
盛烟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虞之淇嗤笑:“别说夏炎了,就连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对不起。”谈佳乐双肩一跨,老老实实认错,“等这阵子忙完了,我一定好好赔礼道歉,您大人有大量,消消气,好不好?”
虞之淇声音有点冷:“我不生气。我只是替夏炎感到不值。”
虞之淇说:“其实这次你回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从以前开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从来不肯跟我们说呢?”
盛烟解释:“我不想让你们烦心。而且和你们说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徒增烦恼。”
“所以乐乐后面学了金融,对你有用,你才重新和她保持联系。”
虞之淇一如既往地毒舌,一针见血。
“因为我们不懂,不能帮上忙,所以你就直接放弃沟通,连倾诉和陪伴都不需要,对吗?”
“——可我们不是一个团队吗?”
团队的意义不就在于陪伴,支持,帮助同伴一起走出困难吗?
盛烟被问得哑口无言。
良久,她艰难开口:“对不起。”
虞之淇平静地看着她:“可是现在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最需要听到对不起的人不是虞之淇。
最想要听到对不起的时间也不是现在。
眼看气氛就要剑拔弩张,谈佳乐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聊点开心的。”
她有意提到虞之淇:“我听盛烟说你在参加选秀,我在飞机上特意把前几期都补了,不得不说和我们高中那时三脚猫的功夫不可同日而语……这几年你和夏炎一直都在一起坚持演出吗?”
“是。”虞之淇炮火转向她,“那你呢?”
谈佳乐:。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再也说不出“不如聊点开心” 之类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虞之淇怎么还和她八字不合?她就该让盛烟一个人顶在前面吸引火力!
……
没聊几句,虞之淇突然接到方子木的视频通话邀请,她被惊了一跳,权衡再三,还是先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盛烟也收到盛昌平发起的夺命连环call,盛烟挂了十好几通后,盛昌平干脆找到谈佳乐的公开电话,问盛烟在不在身边。
谈佳乐接到电话一脸懵,她压低声音,冲盛烟做口型:“老爷子这么执着的吗?”
此时方子木又发了个文件过来,虞之淇只扫了眼,视线便牢牢黏在屏幕上。
上面写着合作合同。
“你赢了。”方子木那头发来三个字,“见面聊?”
虞之淇顿了片刻,起身:“既然都有事要忙,今天先到这里吧。等夏炎处理完这件事我们有机会再聚一次吧。”
她盯着盛烟的眼睛说:“你真正需要道歉的人,不是我。”
这场临时聚会不欢而散。
虞之淇离开后,谈佳乐问盛烟该怎么处理盛昌平的电话。
——刚刚那通电话她秒挂,可以想象老爷子肺都气炸了。
“不理他。”
盛烟神色倦倦,提起一股劲:“你一下飞机就赶过来,累坏了吧?我给你安排了酒店,要不先回去休息?养精蓄锐等明天再去会会他们。”
不提还好,一提谈佳乐也打了个哈欠:“成,听你安排。”
盛烟联系司机来接人。
谈佳乐诧异:“你不走吗?”
盛烟抓紧车门把手,帮谈佳乐带上门:“我还有点事。”
刚说完,似是意识到自己又在下意识隐瞒事情,盛烟咬咬牙补充:“我要去见趟夏炎,有事跟她说。”
谈佳乐神色一愣,看到盛烟的变化有些诧异,伸手拍了拍盛烟手背:“那,祝你好运。”
轿车载着谈佳乐飞驰而过。
盛烟愣在原地,手背还残留谈佳乐的余温。
她孤身作战这么久,只有需要换取对方同情时达到自己目的时才会示弱。
主动暴露自我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这意味着被评价,被审判。
盛烟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支持。
哪怕是“祝你好运”简单四个字,都足以让她一往无前。
盛烟突然觉得那句“对不起”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
盛烟找到夏炎时何闻莺已经被火化了。
工作人员问夏炎怎么处理何闻莺的骨灰,夏炎回答:“树葬吧。”
办理一系列手续后,夏炎情绪出乎意料地稳定,她还有心思开地狱笑话:“你说过几年我能不能把这棵树锯下来做把吉他?”
工作人员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她。
夏炎自嘲一笑:“开玩笑的。”
盛烟来时就听见这句话。
“你来做什么?”夏炎皱眉,回也不会,“盛烟,你一定要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吗?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尤其是你。”
“我知道。”盛烟说,“但你妈妈托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夏炎:?
她终于看向盛烟,面上满是不解,不能明白何闻莺和盛烟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盛烟说:“难道你就不好奇,阿姨存了我的电话后,到底有没有跟我联系过吗? ”
盛烟当时给出的解释是名片,何闻莺顺手一存。
但她没有告诉夏炎之后发生的事情。
七年之前,在盛烟登上飞机准备离开的前夜,她接到一通来自何闻莺的陌生电话。
那时夏炎刚刚高考结束,何闻莺病情好转,一切向好。
“是盛烟吗?我是夏炎的妈妈。”
何闻莺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格外温柔。
“夏夏高中毕业啦,马上要去大学了,迟早会离开我。我这病时好时坏,迟早有一点会发作,我想趁我精神头还不错的时候麻烦你一件事,省得日后我病糊涂,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是个好孩子,寒假一直陪在夏夏身边忙前忙后的,有你在身边引路,夏夏日后去大学我都放心许多。”
“……夏夏就拜托你啦。”
当时的盛烟攥紧了手里的护照,看着自己的护照相片,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她撒下一个许诺的谎。
她说:“好。”
夏炎就交给我,您放心吧。
同伴的意义,在于支持和陪伴。
然后盛烟落荒而逃,再也不敢使用这串电话号码。
这才是盛烟逃避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