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能想到的夏炎也能想到。
盛烟想起之前助理提到的舆论问题。
有人说:“盛世撤热搜坐实了盛烟和夏炎私下的暧昧关系。”
也有人说:“盛烟在下一盘大棋, 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其实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她和夏炎的关系上,这样就能转移安全方面的舆论危机。”
她出现在大众面前是以“商人”的身份而非“音乐家”的身份,自然便被动贴上了资本家的标签。
评委席上的盛老师是冷静的, 精致的。
盛世集团的小盛总当然也是自私、缜密、精于算计的。
两种形象翻来覆去都是硬币的一体两面,这是盛烟梦寐以求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人们都会忍不住地想, 是不是别有目的。
别人这么想, 盛烟这么想, 夏炎也这么想。
“你早知道那串id背后是我,所以才签约的吗?”夏炎声音有点沙哑,像是把哽咽吞到喉咙里的隐忍, “为什么?”
她问:“那么多项目,为什么就签了我这个不值钱的小程序?”
夏炎想起自己接到F·W发来邀请函的那几天,正是盛烟刚回来矛盾激化, 她在海选中跟盛烟针锋相对的那段日子。
后来签了约,她和盛烟的关系才又莫名其妙缓和了下来。
好像就是在签约之后盛烟才代替Uka出现在节目里。
“不是……”盛烟百口莫辩, “我签的时候不知道是你。”
好像要把自己的故意隐瞒全部摘出去似的, 她把谈佳乐也拉下水:“之前和你对接的是乐乐。”
怕夏炎忘记了, 盛烟提醒道:“谈佳乐。”
她举了举手机, 一股脑地把秘密全部倒了出来:“我和乐乐在国外开了个小公司, 做人工智能方面的,准备开辟国内市场,刚好张哲的轨迹做音乐相关,我们就决定从音乐入手, 一举两得。”
她一口气说完, 连气都不带喘的。
“一举两得?”夏炎轻笑,笃定道, “所以你做这些,还是为了赚钱,为了缔造你的商业帝国。”
“……”盛烟不说话了。
因为这就是事实。
她可以向夏炎隐瞒消息,但她没法欺骗她。
夏炎接着猜测:“所以签约后,你知道了开发程序的人是我,以当时我们的紧张关系,你担心有朝一日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取消合作,这才想办法来到节目里,试图通过参加节目来同我缓和关系,就怕影响到你的‘一举两得’,对吗?”
越把猜测说出口,心底的想法便坐得越实。
盛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只为自己考虑的商人。
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就连虚情假意都能演得如此逼真。
如果她真的讨厌经商,怎么还会另起炉灶经营两家公司?
如果她真的喜欢音乐,怎么会把那把吉他抛弃在二手琴行?
如果她真的为了夏炎而回来,又怎么会在台上毁掉她的编曲?
接近夏炎是手段,热爱音乐是假象,只有她追求的利益和关注才是盛烟最初的目的。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盛烟言辞诚恳,“我是真的很想帮你。”
“所以你把吉他就那样扔在店里了。”夏炎咄咄逼人,“如果我不去,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知道?”
盛烟:“我只是当时不知道放哪里。”
“不知道放哪里?”
夏炎讥笑。
“盛家这么多楼盘,你随便找个空房子都有的是地方,你说你不知道放哪里,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盛烟被噎了一下。
她很久没有这样别人怼了,这种攻击性激发起她本能的防御,她下意识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夏炎你别这样,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冷静点。”
夏炎更觉荒唐:“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让我冷静一点?”
“我从没让你……”
“是吗?”
夏炎言辞激烈:“让我弹吉他的是谁?让我当队长的是谁?又是谁当初出了事不敢声张最后像个胆小鬼一样落荒而逃?现在好了,弄丢吉他的是你,不当队长的也是你,让我冷静的还是你,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她盯着盛烟的眼睛,一字一顿:“是‘你’让我走上这条路的,不是吗?”
盛烟开不了口。
横亘在她们之间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而是经年累月的犹疑,失望,还有在无休无止背离自我中的迷失与悲哀。
夏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指着手机,面色不善地问:“……所以安全事故引发的关于综艺的热度,也在你的算计之内,也是你的‘一举两得’,是吗?”
她想起轨迹娱乐也在《一起走吧》掺了股。
按照同样的逻辑,盛烟最擅长借力打力,一石二鸟。
放任白滩项目的安全事故不管,她的个人热度一定会吸引观众更加关注节目直播,节目的收视率一定会水涨船高,等到时机成熟,盛烟再用她的办法洗清罪名,这样盛家也到手了,节目也能借此赚得盆满钵满。
可如果没有盛烟的放任,夏炎“抄袭事件”也许就不会被爆出,或许也不会传播得这么快,何闻莺也不会看到,她也不会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夏炎知道自己是迁怒,但她很难不控制自己不往这方面想。
“……”盛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这一层私心。
她原意是给节目热度,给夏炎热度,但她没想到会出现“抄袭”乌龙。
“我们还能抢救。”盛烟避而不谈,算是默认了夏炎的猜测,“只要在发布会上……”
“只要在发布会上公布我的身份,谣言不攻自破。”
夏炎和盛烟想到一起去了,这也是她第一时间联系F·W的原因。
“那么尊敬的盛总,您能不能把发布会的时间提前到明天呢?”夏炎指了指icu那扇厚厚的不锈钢门,面色铁青,“算您行行好,您等得,我妈可等不得。”
此情此景,盛烟一瞬恍惚。
好像七年前,同样也在医院,她曾对六神无主的夏炎许诺了一个未来。
“阿姨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盛烟喃喃说着同样的话,只是这一次却显得有气无力。
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好像说出的大话都能真的实现。
她曾向夏炎许诺了一个未来。
但她们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怎样的大人。
于是当她们真的来到了许诺的未来里,却发现每一个走向都不如她们当初所愿。
所以盛烟在选择的迷雾里,她变得更加举棋不定,更加进退两难。
难道越长大,人就会变得越软弱吗?
“发布会的事我去想办法,我尽量。”盛烟再次许诺。
但这一次,她却不敢信誓旦旦。
“那盛总请忙吧。”夏炎冷冷道,“我就不送了。”
“可是你需要有人在身边帮忙搭把手。”
“请。”夏炎毫不客气下着逐客令,“我怕我情绪太激动了。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盛烟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游魂似的飘到电梯,下到一楼,把自己缩进驾驶位里。
明明遇到打击的是夏炎,但盛烟却觉得浑身气力都散了。
她应该去处理舆情,她应该去吞并盛家,她应该去提前发布会……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堆在她面前,盛烟却有心无力,连发车的力气都没了。
半晌,盛烟摸了支烟,下意识跨过车窗去捕捉夏炎在窗台的侧影。
夏炎站在窗前低头翻手机,很快,她拨通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也许是在询问何闻莺的病情,也许是在了解舆情动向,也许是在和其他关心的亲友报平安。
对话时,她好几次略过盛烟的车,但却没有停留。许是见到心烦,夏炎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她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好像越长大,夏炎就越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站在原地退步的只有盛烟。
没多久,况贝贝、虞之淇、方子木匆匆赶到,前后脚进了急诊大门。
盛烟觉得这些多余的人有些扎眼,但自知又没有立场去劝说,只能咬掉一支又一支烟,直到车厢被烟雾缭绕呛得她直流泪,才把车窗降下一小截散味。
喉咙被冷风灌得发紧。
头也发麻,面也发麻。
盛烟面无表情点燃引擎,故意按了按喇叭,仿佛为了吸引某些人的注意力。
离开时,还是没忍住回了次头。
这一次,她依旧没有对上夏炎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