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烟像阵风一样从队伍里飘走。
夏炎下意识想追, 却被工作人员拉住:“夏老师,这边。”
摄像头红光闪烁,她被人流推着往里挤。
盛烟跟助理匆匆离场, 她脸色有些难看:“白滩舆论发酵了吗?”
助理欲言又止:“比那更糟。是盛译。”
“盛译?”盛烟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盛译弄砸了一切已经是铁板钉钉, 他还能翻出什么浪?
“您还是先看看舆论吧。”助理小心翼翼递上手机, 脖子缩了缩, 生怕被迁怒。
盛烟结果, 点开手机,迎面就看到热搜:
#盛世集团再陷安全指控#
#sy 重蹈覆辙#
#七年还封不住你的嘴#
盛烟皱眉。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一目十行,脸色越来越沉。
白滩新建的高新园区使用劣质钢材的事件被对家曝光, 盛译为了甩锅,干脆把她架上火堆。
盛译派人曝光了他偷拍的视频和照片,稍加修饰, 就变成了如下故事:
夏炎和盛烟在高中是一个乐队的,这么多年夏炎一直默默无闻, 盛烟一直想进驻娱乐圈, 家里人不让, 因此捧红夏炎是第一步, 借此参加综艺是第二步。所以盛烟刚回国便抽调白滩项目的资金投到娱乐圈里, 试图签下夏炎,为了避人耳目才用轨迹签约,自己则慢慢控股盛世娱乐与轨迹合并。
因为白滩项目资金被抽调,所以才用劣质钢材。等万事具备, 盛烟便把负责人转为盛译, 试图让他背锅,自己则全身而退。
证据便是盛世娱乐的法人现在是盛烟;轨迹的张哲与盛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偷拍的盛烟助理与包工头的私下接触变成了“教唆使用劣质钢材”的“铁证”;那段在野火表演的视频更是证明盛烟对涉足娱乐圈的野心。
对家才不管其中具体原委, 见这么多“证据”被曝光,继续添油加醋。
于是七年前盛烟去“威胁”秦家“封口”的视频再被翻出,虽然当时已经结案,警方证明盛烟与此事无关,但大家已经陷入一场精彩的猎巫狂欢,选择性无视。
而原本的商战也因为盛烟参加了《一起走》的综艺,而进入吃瓜大众视野。
比赛哪有瓜好看?
哪怕有人觉得这一组合拳太快太假,一看就是娱乐圈那套抹黑操作,在底下提出质疑:“不是……警方蓝底白字你们是眼瞎看不见吗?盛烟明明在真·慰问家属!”
立马有人反唇相讥:“谁知道有没有隐情?猫哭耗子假慈悲!”
在故事的编造下,事实变得不再重要。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盛烟有“前科”,有“证据”,有“曝光”,简直就是完美被狩猎的对象。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讨论故事中,商人得到利益,路人情绪高涨,大家都能从中得到价值。
盛烟松懈了。
竞争对手是故意的。
盛译也是故意的。
她早该想到,对家公司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拿着放大镜挑刺?而对盛译来说,两人的竞争远远大过盛家声誉,否则他根本不会拿安全开玩笑。
他们就在等盛烟参加节目录制无法立即回应,打她个措手不及。
盛烟手机又亮了亮,是盛昌平的电话。
这是盛昌平第十一个电话了。
之前她在化妆间,根本没看手机。
盛烟任由电话一直响,等到自动结束,系统消息弹出通知:
十一个电话,几十条短消息。
【小译说白滩的事是你做的?真的吗?】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心虚吗?】
【我看了小译给我的照片……真是糊涂啊!】
【我说你为什么回来这么安静,没想到你暗地里一点都不消停!】
【你真的让我非常失望。】
【你还在上节目?你还不死心?】
你还不死心?
盛烟心底抖升无尽寒意,突然被自己气笑了。
是啊。
盛译说的一切盛昌平都不等她当面对峙便全盘照信,她怎么还不死心?
当年盛家出事他到底是在保她?还是在维护盛家?
她居然还不死心?!
“……盛总,我们该怎么办?”助理冷汗直冒。
盛烟冷笑:“安全调查报告,盛译购买的那批钢材合同,受伤工人及家属的访谈,在节目录制结束后,我要看到原件。”
“啊……啊?”
这要求也太快了吧!
盛烟的声音一点点沉了下去。
“联系顾向南,我懒得一一找人了,让他吐出这么些年盛昌平这么多年给盛译转移财富用的皮包公司,如果他不交,你就问问他,到底是愿意站我这边,还是站一个将死之人和一个蠢货。”
盛烟讥笑:“对了,顺便把盛世娱乐的账也查一查,我一直很好奇,轨迹吃下都费力的人,他盛译当初哪里来的钱来签的约,本来想缓一步再查的,没想到他赶着送死。”
编造的故事越真,掺杂的真相也就越真。
抛开假的,剩下的都是真的。
但是对盛昌平而言,她是假的,盛译是真的。
爱是假的,不爱是真的。
“那我们现在呢?不需要发声明吗?”助理连连记下。
“发声明有用吗?”盛烟反问,“收集证据,直接起诉。”
“起诉?”助理更加惶恐了,“起、起诉谁啊?”
“盛昌平做假账成立皮包公司转移公司资产,盛译偷工减料还侵犯我的个人名誉,至少三张诉状吧。如果顾向南还能想到更多的罪名,上不封顶。”
这是要和盛家割席开战啊!
助理在心中直呼“牛逼”,面上唯唯诺诺,立马称是。
“那您节目还要录吗?”
“录,为什么不录?”
盛烟面上笑意更盛:“既然一个两个都想让盛家死,我凭什么拦着?不如让他死得风光、死得体面,这么好的流量,不蹭白不蹭。”
她顿了下,刻薄道:“我送他风光大葬。”
“好、好的。”
助理还想追问细节,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追了出来:“盛老师,第一组已经上场了,第二组得准备了。”
盛烟应了声,脚步已经往赛场调转了。
她摆摆手,示意助理再有变动等表演结束再说。
“不差这一会儿。”
*
候场室内,盛烟姗姗来迟。
她带着一股寒风靠着夏炎边上坐下。
“事情解决了?”
夏炎隐约听见助理慌慌忙忙说“出事了”,但这会儿看盛烟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笑意,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想唱出大戏,我自然也不能落了他的面子,得回他份大礼才行。”
夏炎:?
盛烟回头,夏炎这才注意到她眼底的寒气。
惊起一阵鸡皮疙瘩。
“你……”
夏炎还想说什么,却见盛烟疲惫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于是夏炎闭上嘴巴。
过了一小会儿,夏炎觉得盛烟贴着自己坐近了点。
“我能靠你一会儿吗?”忽然,盛烟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无比疲倦。
不等夏炎反应,盛烟的额头便轻轻抵住夏炎肩膀。
如千钧重。
夏炎动弹不得。
她僵在原地,浑身血液逆涌,耳边的喧闹都听不见了,只觉盛烟的鼻息在攥着她的耳朵不断下坠。
“你……怎么了?”
盛烟又伸出手搭在夏炎手背上,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无穷力量似的。
失落的疲倦下,盛烟只想找个令人心安的地方。
想靠近一点。
更靠近一点。
夏炎知道她所有的过往,知道她所有的挣扎,知道她的郁郁不得志,也知道她的惶然不可得。
所以她情不自禁地靠近夏炎。
盛烟又想起盛昌平问她的那句话,闷在夏炎肩膀上问:
“夏炎,如果有人一直无视你,伤害你,只是在你离不开他的时候施了一点点小恩小惠,就对你无穷无尽地索取,浑然不顾你的利益和你的诉求,只为满足他的一己私欲,你要多久才会死心?”
“是盛译吗?”夏炎敏锐猜到,小心翼翼反问,“还是盛昌平?”
盛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预备铃响起。
“第二组准备——”
她们的谈话被迫中止。
于柯率先站起:“候场了。”
其他选手也投来加油的打气声。
盛烟从夏炎肩膀上抬头时,伸手抚平了被她攥皱的衣领。
夏炎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
这越界了。
夏炎下意识想回头躲开盛烟伸来的手,却被盛烟轻声呵斥:“别回头。”
耳垂和肩膀好像都有些潮湿。
*
在后台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短暂得不可思议。
夏炎根本数不清自己心跳了多少下,每一次十几出头,就因为呼吸急促险些缺氧而忘记计数。
好像只是走到了后台,又好像等第一组唱了一个钟头,直到主持的声音扬起又落下,她们才被工作人员推着走上舞台。
一个打击乐,一架钢琴,她和盛烟呈v字排列,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不要抬头。’
夏炎用鼓槌轻轻敲响一个鼓点,提醒自己要集中注意力。
她死死盯着鼓面。
没有介绍,直接开始。
耳返传来吉他的前奏。
鼓进,键盘垫,人声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
能赢。
直到钢琴独奏。
奇怪。
盛烟明明弹的是《秘密》的变奏,但夏炎却在晃神中听到《罗尼欧与朱丽叶》的影子。
两首曲子毫无相似度,但夏炎却被频频闪现那场暴雨里的旋律。
她被拉回声音噪点构建的空白空间,在心跳停止的瞬时永恒里,夏炎找到了相同点。
是愤怒。
‘不要抬头。’
“夏炎,看我。”
一瞬间,两道声音重合了。
后者盖过前者。
夏炎抬起头。
深蓝的礼服坠在黑色的钢琴里,像深海旋涡。
夏炎在编曲时掺了私心。
她想让盛烟的实力被更多人听到,所以编织的曲调从重到轻,从急到缓,很考验演奏者的水平。
而现在,盛烟借着夏炎的风,掀起更高的浪,足以把人拽入深渊。
不明所以的观众只觉得气势充足,情绪饱满,纷纷在台下议论。
就连其他评委也忍不住惊叹出声。
“哇哦。”
“好好听。”
“这就是Uka关门弟子的实力吗?”
“颜值在线,琴又弹得这么好,姐姐家里还缺女朋友吗?”
大家都被这过分丰沛的情绪给震慑了。
高潮过后,曲调变缓,浪花落在海面,降下淅淅沥沥的雨。
是依恋,是挣扎,是没有回应的渴求,是无可奈何的结束。
盛烟情绪起伏太大,或许是为了发泄,或许是无法自已,她即兴改了好几次走向。
这是意料之外的呈现。
从独奏来讲效果并不算差,但只有夏炎知道,盛烟太久没有即兴,手生了很多,很多修饰音都是累赘。
单独听很好,但会微妙地破坏整体的和谐。
尤其是盛烟即兴改了最后一小节,多少有点不管不顾把衔接部分甩给夏炎了。
这首歌本可以更好。
但它现在不是最好的了。
……现在夏炎不确定这场能否顺利晋级了。
似有所感,盛烟敲下最后一个音,迎上了夏炎的目光。
夏炎看到盛烟眼尾猩红,有泪落下来。
无法自抑的外露情感,是对他人怜悯和安慰的汲汲渴求。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需要她。
可这样就能轻易破坏她原本苦心编织的一切吗?
夏炎鼓槌在手心里滑了一圈,准备接过演奏,却觉手心一空,鼓槌在空中坠地。
她忽然想起了盛烟的提问。
“如果有人一直无视你,伤害你,只是在你离不开她的时候施了一点点小恩小惠,就对你无穷无尽地索取,浑然不顾你的利益和你的诉求,只为满足她的一己私欲,你要多久才会死心?”
一个没拿稳,她被旋涡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