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闻莺也认出屏幕上的人:“这不是和你玩儿得很好的那个学姐吗?她们家出事了?”
夏炎脑袋“嗡”的一声, 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匆匆找到盛烟的联系方式,拨通电话,对面只是反复响起无情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
夏炎又给盛烟发消息, 但对方并无回复。
折腾好久,夏炎才想起去打虞之淇的电话。
虞之淇倒是很快接通。
“你有盛烟的消息吗?”夏炎开门见山。
虞之淇茫然:“没, 怎么了?”
看来她还不知道。
夏炎手脚发凉, 她把刚才放的新闻大致给虞之淇说了一遍, 急匆匆问:“那你能在学校找到她吗?”
虞之淇也慌了, 他说:“我在外面,马上回去问问。”
夏炎连忙说:“你在哪儿?我和你一起去。”
她心脏砰砰跳。
似乎只有亲眼亲耳目睹盛烟的下落,才能找到一丝安慰。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倏地飘走。
夏炎在海大校门口同虞之淇汇合。
两人二话不说就杀进了金融系辅导员办公室。
“盛烟啊。”辅导员推了推眼镜, “我记得她。一个月前办了退学,听说出国了,档案都拿走了。”
“出国……去哪儿了?”
“那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家里有事吧, 她办手续挺急的,催我了好几次。”
“那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诺。”
辅导员在通讯录里找到盛烟的电话, 是停机的那个。
夏炎失望收回了目光:“……谢谢老师。”
“你们找她有事吗?”辅导员好奇多问了一嘴, “如有必要, 可以把事情告诉我, 我联系一下她的家里。”
夏炎被问住了。
就连盛烟都联系不上, 盛昌平更不可能。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
她自以为和盛烟关系好,但原来只要一个人断掉电话断掉网络,就能和这个世界切得干干净净。
“我们……”
夏炎顿感茫然。
是啊。
找到盛烟能做什么呢?
她一个月前就办理了退学,那张贺卡应该就是临走前寄给虞之淇, 让他代为转交的吧?
你能找到一个藏起来的人吗?
夏炎苦笑了下:“谢谢老师, 不过不用麻烦了。”
她只是想问问她过得还好吗?
答案显而易见。
夏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辅导员办公室的。
她和虞之淇商量各自再去打探一下落,临走前, 虞之淇叫住她:“我没记错今天应该是放榜的日子吧?怎么样?被录取了吗?”
夏炎木着脑袋“嗯”了声:“海大,人工智能专业。”
她追随盛烟来到她许诺的终点。
但这个终点里只剩荒漠,没有旗标。
*
盛烟从夏炎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没了盛烟,属于夏炎的日子照样过。
高中升大学的那个夏天,夏炎找了个暑期工,开始省吃俭用地还债。
盛昌平给她资助的那张银行卡被冻结了,夏炎但开了一个户,专门往里存款还钱。
何闻莺嘲笑她:“盛家那丫头都不会回来,你存这笔钱到时候给谁?还不如给你老娘我换个好点的病房。”
夏炎只说:“她不回我就捐了。”
何闻莺马后炮:“还好我提醒的早,要是我没说,你是不是早就一门心思扎进那音乐社里了?海大能不能考上都不一定。”
夏炎斜睨了她一眼,没吭声。
何闻莺咔哧咔哧啃着苹果:“听妈的话,进了大学学习就可以放放,赶紧打猎,看看有没有帅气有钱的小伙子,你在动物园里打不到猎,日后毕业了,进了野外,更是找不到顺眼的。我还想趁活着的时候看你嫁个好归宿呢,速度搞快点。”
“怎么?我早点找对象你好早点撒手不管啊?”
夏炎冷声冷语地怼。
何闻莺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你个死丫头,整天咒我死是不是?”
垃圾桶堆满了有的没的,苹果核滚了出来。
“谁说谁咒,反正我没说。”夏炎“蹭”地从椅子上起身,把垃圾袋一提,苹果核扔进去,“我去倒垃圾。”
她远离是非之地,没有看到的是,何闻莺渐渐紧皱的表情。
她妈骂了一句“死丫头”,然后撕纸捂住嘴巴,猛地咳了起来。
指缝里流着纸巾吸不完的血。
*
开了学,夏炎的生活走上正轨。
为了还钱,为了治疗,她一个人打了无数份工,接家教,接编程的私活,甚至背着吉他到处找酒吧跑场。
夏炎依然会抽空定期拜访Uka和海音的杨教授,忙忙碌碌的,根本没有时间想其他有的没的。
大一的暑假,夏炎无意间又听到盛世集团的消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盛家该罚罚,该处理的处理,盛昌平不知道从哪里弄了笔资金,居然又重新杀了回来。
至于那条打码的视频——夏炎倒没在警方发布的公告里看到盛烟的名字。
大二那年,夏炎接到熟悉的同样跑场的伙伴邀请,加入了另一个乐队,后来因为毕业季的到来,队长去了别的城市就业,两年后乐队就散了。
大三,夏炎在Uka的建议下参加了第四届枫叶奖打击乐组的比赛,虽然没拿奖,但因其学习时间短但突出的表现开始引起业内人士的注意。
虞之淇问她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实习后准备直接就业?还是继续读研?不过读研的话要不要考虑京大?那儿的人工智能专业排名第一,没必要在海大耗死。”
“再说吧。”夏炎表情平静。
“别怪本学姐没提醒你,我们学校可是有京大的保研名额,你可以争取一下。”虞之淇说。
夏炎问:“那你呢?你去哪儿?”
虞之淇显然经过漫长的思考:“我准备去国外混个一年制文凭。这行还是早点就业,实践中学习比较好。”
“那音乐呢?”
“在国外继续做呗。反正贝斯嘛,无人在意。”虞之淇冷不丁地开着玩笑,“反正我在国外好好练,说不定回来后运气爆棚,被大乐团捞走了呢。”
夏炎真诚看着她:“祝你成功。”
虞之淇垂下视线,轻笑:“我开玩笑的。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
她和夏炎她们这些天赋型选手不同,当初音乐社那群人,看似她的水平最高,但不过只是因为她练习的时间最长罢了。
夏炎从零开始,盛烟中途转行,谈佳乐荒废许久,只有她虞之淇从小就死磕贝斯,但和夏炎的差距这几年肉眼可见地缩小。
夏炎只是认真重复道:“你会成功的。”
虞之淇不再说话。
再那之后没几天,辅导员果然发布了保研通知,夏炎足够资格申请。
“夏夏,你去吗?”室友犹豫,“就一个名额,如果你申的话我就算了,省的我浪费打印的纸张。”
“你申吧。”夏炎只是笑笑,“我不想离开这里。”
室友问:“真的假的?京大这么香的指标你不用?!”
“再问就是假的了。”夏炎闭上眼睛,“趁我还没改主意之前,赶紧申。”
夏炎保了海大的研。
得以继续在海大待三年。
研一暑假,夏炎获得第六届枫叶奖冠军。
虞之淇一年制研究生毕业回海市找到工作。
“你还玩儿贝斯吗?”
两人见面饭局上,夏炎问她。
虞之淇一愣,随即他点头:“我注册了个Y站账号,手痒了就发点曲子。哦对了,还记得阿飞吗?他考上大学和家里干了一架,一心玩儿音乐,听说最近还进了个挺火的流量团队,忙得不亦乐乎。”
她开玩笑:“怎么?你也想来玩儿啊?”
“我想组乐队。”
夏炎毫不犹豫,表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想玩儿的话到时候我找阿飞连个麦……”虞之淇自说自话,一口水差点没把自己咳走,“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想组乐队。”夏炎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重组firework。”
虞之淇:?!!
“你——?”她指指夏炎,又指了指自己,“和我——?”
夏炎肯定:“不错。”
“不是,就我们两个?”虞之淇不可置信。
“主唱我去找,你当也可以。”夏炎说,“贝斯你当,鼓手是我,缺的人我都可以想办法。你就说想不想吧?”
虞之淇还没转过弯来:“不是,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啊?”
夏炎看着她,轻笑出声:“这么多年,既然大家都没放弃,为什么不能凑在一起?”
她故作轻松:“烟火的余灰烧了这么多年,也该死灰复燃了吧?”
“你……”
‘你不会是为了引出盛烟吧?’
这个大胆的想法在虞之淇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看到夏炎眼底的暗色余火后却没敢说出口。
那火焰如此明亮,如此鲜艳,又如此执拗。
“你不想吗?”夏炎歪头,问她。
虞之淇喝了杯水,一口热水滚下肚,她觉得喉咙快都要被烫出一个泡,那个“不”被封在鼓泡里,半天没能破开。
半晌,她苦笑:“别开玩笑了。”
但在研二暑假,“野火”开业时,接到夏炎的电话,虞之淇还是赴了夏炎的约,跟着前去暖场。
研三暑假,夏炎刚结束了段实习,就接到野火老板的求救电话。
他说:“今晚是七夕,大老板会带他的未婚妻来店里玩。”
海市的夏天,雷暴雨非常频繁。
在红色暴雨警报提醒中,夏炎想起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
那时她刚刚被盛烟坑进学校乐队,为了一场招新表演每天不厌其烦地练习吉他基本功。
一遍又一遍。
她指腹的茧在连绵的雨中无声愈合又增厚。
一同愈合的,还有她心上的茧。
夏炎坐在高脚凳上,在无穷无尽的瓢泼大雨中笑得缱绻又自嘲。
“《夏日玫瑰》,送给我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这也是她教会我弹的第一首曲子。”
“祝大家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