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 胸膛剧烈起伏,背上全是竭力奔跑的汗渍。
盛烟偷偷看她,发现她脸上受了伤, 嘴唇却因为温差露着鲜艳的红。大片的雪花尚未消融,像落在一团火焰上, 无论是冰晶还是火焰都闪闪发亮。
“赶上了吗?”
夏炎缓过气, 声音又干又哑。
那股不安奇迹般地融化了。
盛烟翘起嘴角, 轻声应道:“时间刚好。”
她握紧话筒:“《如果寒冬降临》, 送给窗外的初雪。”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
“送给正陷入迷茫的你。”
后面那句话盛烟本没想说出口,因为太文了, 排练时她按歌词大意写衔接词的时候谈佳乐她们凑过来看,直呼能抠出一栋三层大别也。
盛烟也因为太羞耻根本念不出来。
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 盛烟发自内心想把自己“得救”的心情传递给台下每一个人。
如果冬天到来——
春天还会远吗?
……
《如果寒冬降临》挺符合乐队一贯的风格,在情绪大开大落后, 正需要一点轻松活泼的歌放松。它不苦大仇恨, 旋律流行, 歌词细腻, 让这首歌简单又不失风趣。
演出顺利结束, 台下掌声雷动。
她们节目压轴,伴随着主持人上台后一句“元旦晚会就此结束,请大家有序退场”,会场顿时乱哄哄的。
一片混乱中, 夏炎拍了拍盛烟的后背:“盛烟。”
“嗯?”盛烟回头, 那双雾霭迷离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
“我……”有礼物要送你。
夏炎正要说话,却听谈佳乐叫住一旁准备收场的摄影部同学。
“同学!不好意思, 能帮我们合个影吗?”
她冲摄影部小学妹露出歉容。
这可是乐队首次在这么大的场馆表演,不合影留恋实在太可惜了。
盛烟被提醒,连忙双手合十,语气郑重:“拜托了。”
虞之奇也挤过来偷偷问夏炎:“所以刚才你去哪儿了?”
单独谈话被彻底打断。
夏炎有点憋闷,没正面回应虞之奇,只是说:“被事情绊了下。”
虞之奇看夏炎脸上的伤,若有所思,“这么关键的场合,还好你赶回来了。”
“是啊。”谈佳乐也凑过来,“缺席多可惜。”
那边盛烟已经拉着摄影部的同学,小学妹边调光边说:“合奏的照片刚刚抓拍了不少,咱们拍个静态的全家福吧。”
“可以。”
“行。”
她举着相机,指挥大家站位:
“男生往后边站一点,鼓手小姐姐可以靠在架子鼓旁边。”
“吉他手把吉他带上就行,对,往键盘手这边靠近一点。ok全体看镜头,三二一——”
“很好,再来一张。”
摄影师显然有点强迫症,在她的指挥下,大家被迫或站或坐,换了很多营业地点和姿势。
好不容易结束,体育馆都空了。
虞之奇早就没有耐心,一等摄影师结束就赶紧撤离。
一切结束,夏炎正要从台阶上盘腿起身,浑身的劲彻底卸下,后知后觉从四肢传来成片酸痛,差点没起来。
“没事吧?”
盛烟朝她伸出手。
这一次,夏炎没有拒绝。
她搭上盛烟的手心,被她反手抓住。
刚借力起身,就感到眼前闪了道白光,随即听“咔嚓”一声——
闪光灯亮起。
摄影师打着手势:“抱歉,职业习惯,这构图挺好的,没忍住抓拍了一张。”
她把拍好的照片递给她俩看:“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感觉?”
夏炎顺势看去,被抓拍的瞬间,她刚好抬头,射灯在盛烟的背后,像张开的雨帘。
缥缈又鲜亮。
将她全部网罗。
好像朝着她的方向走,就能破开迷惘,前路坦荡。
*
这个插曲很快随着老师的到来而带过。
政教毛老师匆匆赶来,对夏炎的失踪进行了关切询问。
她从警方那儿得知夏炎的“见义勇为”壮举,夏炎不给她嘘寒问暖的机会,以“还得回去做笔录”当借口迅速脱身。
原本夏炎要直接回派出所做笔录,但在路上她提了好几次,总算得到先去表演的允许。
这事人证物证俱在,夏炎只需要做好陈述,定罪是警方的事。
在警方和老师找夏炎寒暄时,盛烟手机嗡嗡震了两声。
除了收到的99+的返图和视频,沉寂许久的家族群也闪烁着红点。
点开,发现盛译火急火燎地在家族群里发了海中的元旦节目单,其中就有firework乐队的压轴。
他还配了张不知道从哪儿盗的直播截图,特地@了盛烟,比了三个大拇指。
刚才震动就是他的消息提醒。
盛译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盛昌平或许在开会,或许看了正在气头上不想搭理他,群里除了盛译的图文还没人回应。
盛烟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本着和盛昌平对抗到底的态度,盛烟毫不客气把乐队演奏视频上传。
“你那张太糊了,我这里有高清的,不谢。”
盛烟收到的返图都是精修过的,怼脸正面照,因为灯光吃妆,她的浓妆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视觉冲击极强,明暗分明,色彩层层覆盖,像一团五颜六色的雾,浓郁热烈,引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正如盛烟之前所说的那样,规模宏大,热烈明亮,每一个元素都精准踩雷。
她甚至可以想象盛昌平发火的模样。
“这样子像什么话!”
他曾经就如此评价过一个浓妆艳抹的外企高管。
盛烟记得他勃然大怒的样子,把手上的茶杯都震了三震。
因为那个高管刚刚从他手里抢走一笔巨额订单。
发完图片,盛烟满意地收回手机,就听到警方对她说:“你也算当事人之一,跟我们一起去做下笔录吧。”
“可以。”盛烟说。
警方是个刚工作的小年轻,她问:“你家属联系方式呢?未成年人需要有责任人陪同。”
盛烟闻言眼睛一亮,却又很快抿下嘴角,自嘲:“他未必会接。”
“不管怎么说,先试试。”
盛烟报出一串号码,警方打电话过去,果然是秘书转接,表示盛总正在开会难以脱身,又让打盛昌平的私人电话,结果更糟,直接被挂断。
盛烟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冷笑。
“你带手机了吗?用你的手机联系试试?”
盛烟无所谓耸肩,拿出手机,发现盛昌平居然把她踢出了家族群,还在家族群里留言:“我管不了你了,盛家容不下你这个大明星,以后你遇到事都别来找我,别靠盛家。”
盛烟沉默一瞬,把手机反扣,摊手:“他关机了。”
两人家里都来不了人,最后以联系双双的班主任来协助调查而告终。
如此反复折腾,等两人做完笔录,已经晚上七八点了。
但从询问室出来时,盛烟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盛世的法律顾问,顾向南。
真稀奇。
盛昌平居然会派顾向南来。
顾律师正满脸堆笑同警方寒暄:“是,盛总一听秘书说明情况就让我立刻赶了过来……没有仇家,工地安全事故这事谁也不希望发生,但发生了意外也没办法,不过您放心,我们的工程也好,赔偿也罢,肯定都是按规章走的……谁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
他看到盛烟出来,连忙冲她打招呼:“小姐,盛总让我来接您回家。”
“他人呢?”盛烟问。
“盛总正在和Y国谈一个长期合作,实在走不开。”顾律师说话滴水不漏,“他听到秘书转达的消息后担心坏了,才让我立刻赶来。如果会议结束得早,盛总也会随后过来。”
可他上一秒还在把她踢出了群。
不得不说,盛烟有一瞬间动摇了。
盛烟强迫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在意,她露出得体的笑容:“是吗?那辛苦顾叔了。不过我这边事情已经结束了,时间不早,我先回寝了。您转告一声,让他继续忙吧,不用为我特意跑一趟的。”
明明是他不愿意来,却偏偏要让下属和女儿把话递到嘴边,好替他找台阶下。
盛烟正要走,顾律师拦住她:“盛总让我来接您回家。他说您受惊了,让我接您回家好好休息。”
盛烟若有所思。
她沉默片刻,脸上重新堆起笑:“不用,被绑的又不是我,没什么惊好压的。”
盛烟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夏炎:“如果真要做慈善,不如给救我的人打钱。”
夏炎本来在一旁看戏,没想到突然天降金钱。
她有点错愕,却对上盛烟无声的嘴型:“拿着。”
于是又把话咽回去了。
反正她也无法对金钱说出拒绝。
反正她也的确打算狠狠敲诈盛烟一笔。
反正她也算见义勇为得到了赢得的奖励。
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似乎一拿,她们的关系就变得不再纯粹。
盛烟没想那么多,她突然想起最初遇到夏炎时她敲诈她的价,皮笑肉不笑:“顾律觉得盛昌平女儿这个身份值多少钱呢?”
顾律师骑虎难下:“当然应该好好报答,我会落实这件事的。”
盛烟眉眼弯弯,乖巧下藏着劲:“对了,还想请您帮我带句话,问问他脸疼不疼,如果疼的话可得回家好好让王阿姨熬碗败火汤。”
盛烟说完,懒得和顾律师继续纠缠,径直出了派出所门。
夏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发现门把上紧紧贴着盛烟推门留下的指印。
她好像,似乎,很生气。
没走两步,夏炎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迎面驶来,盛烟脚步顿时停住,站着不动了。
夏炎不懂车,但也能看得出来这车的光泽和线条都不太寻常,带着内敛的奢华感。
车在盛烟身边停下。
后车窗被摇下,露出后座一张与盛烟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上车。”
车门被弹开,盛昌平平静地注视着盛烟。
盛烟笔直地站在车门旁,僵持不动。
“你来做什么? ”
上一秒盛烟还在对顾律师礼貌客套,下一秒父女俩见面,彼此就只剩赤裸裸的紧绷和敌意。
盛昌平也不为所动,只是沉声重复着:“上车。回家。”
“回家?方便你拷问我吗?”
“你妈妈很担心你。”盛昌平沉声,补充说,“家里人都很担心你。”
骗子。
盛烟的心在冷笑。
“你不是说不管我吗?不是说让我别把盛家当依靠吗?”
盛昌平低声呵斥:“盛烟!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盛烟直勾勾盯着他,试图从他古板的脸上找出一个答案:“你真的是为我而来的吗? ”
盛昌平语气柔了些,语气里透着一丝真诚:“当然,你是我女儿。”
不愧是商人。
被问到这份上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有时候盛烟都分不清自己打亲情牌是自己过于冷血还是有样学样。
盛烟气极反笑:“所以你为什么派顾律师来?”
她不给盛昌平说话的机会,一连串问话像机关枪似的:
“你的确在担心,但你担心的不是我。换言之,你担心的是那群混混手上拥有了真材实料的证据,足以让你惹上麻烦,让顾律师来是为了让他们重判闭嘴,接我回家是为了把我带回去了解全局,对吗?”
盛昌平没有说话。
盛烟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盛家工程真的有安全隐患,对吗?”
某种角度来讲,盛昌平是个非常合格的父亲。
他传统,古板,但因为他杀伐果断的性格得以让盛家版图再上一层楼。
虽然他不喜欢盛烟偏离大家闺秀的轨道,盛昌平却也认为联姻的棋子不能是个脑子空空如也的傻白甜。
所以从小盛昌平也会在用公司遇到的经典例子考察盛烟,这让盛烟及其了解盛昌平的行事风格以及商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
可越了解,盛烟就越想笑。
她的演出会激怒他。
但也仅仅只能会让他在网上耍脾气,甚至不会打电话质问。
他会为了盛译打电话来劈头盖脸把她骂一顿,会为了盛家的工程问题从会议上赶来亲自确认,却不会为了她有所行动。
担心只是幌子。
利益才是核心。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盛昌平很快恢复了理性,他斥责盛烟,语气带着威胁,“你该跟盛译多学学,马上要高考了,你却成天西想东想的,心思太花了。”
他还敢提盛译?!
“所以你会为了盛译特意来给我打电话请我回家,会为了盛家的工程亲自赶来督工,都不会为了我给派出所回个电话当兼顾人吗? ”
盛烟只觉得荒唐得可笑,“我心思花?难道不是拜盛昌平女儿这个身份所赐?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遇到危险!”
盛昌平冷静评价:“你很聪明,但也很稚嫩。”
“如果不是因为盛家,你那小生意根本做不起来,你以为那些商铺那么好打交道吗?还有,你聘的那些老师,谁不是冲着你背后的盛家来的?你打着盛家的旗号,却不肯承认你得到好,天底下有那么好的事情吗?”
“你怎么……”
盛昌平像看一只毫无威胁力的猫,堵住盛烟的嘴:“我怎么知道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还有,你那个乐队。”盛昌平语气讥讽,似乎在提一个脏东西,“你买的乐器哪个花的不是盛家的钱?就你请的那些老师,哪个不是看在盛家的面子?你的兴趣,爱好,甚至攒起来的一点小名气都是靠着盛家才拥有的。盛烟,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张牙舞爪的?”
盛昌平把车门推开,像拽猫回笼的锁链:“我说最后一次,上车,回家。否则你的小生意,你的乐队,你的社团,就等着解散吧。”
他像紧握铡刀的刽子手:“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玩不下去。”
回家能套多少情报已经没关系了。
此时此刻,盛昌平只是要一个低头,服软,认输。
“……”
盛烟僵在原地许久,最终还是选择拉开车门。
盛昌平满意点点头,他看了眼手机,一目十行看完顾向南发来的简要汇报,抬头,视线侧过盛烟落在夏炎的身上,露出客套的笑。
“你就是救了盛烟的小同学吧?听说你家境不太好,这样吧,直到你工作前,你的学费生活费盛世集团会全程赞助,按年打你卡上,你可以自由支配。”
天上掉馅饼,准没好事。
夏炎直觉盛昌平这人不好惹,刚要拒绝,却被盛昌平打断:“其实为了给烟烟压惊,我特意让阿姨做了一大桌菜,如果你肯赏脸,今晚来我家吃顿便饭,也算我私下的一个谢意。”
盛烟轻手拍了拍夏炎手背,示意她不要答应。
盛昌平继续说:“听说你还在私下做兼职,很辛苦吧?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轻松又挣钱的单子。”
可以介绍。
也可以阻止。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正如盛昌平所说,两人太年轻,太稚嫩,哪怕能听懂笑里藏的刀,却无力做出反击。
盛烟抓住夏炎的手。
好似用尽了全力。
手心里全是冷涔涔的汗。
“好。”
夏炎听见自己答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