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雅三十九度高烧。
再晚些送过来, 不单单孩子保不住，大人可能也能烧坏掉。
做了详细检查，程湛雅恢复了些意识。
但还是虚弱。
她也确实看见了林焓冰, 正站在一群大白褂身后, 目光紧紧盯着她，没有移动半分, 仿佛能把她看出一个洞来。
林焓冰知道了。
她想过会被发现, 毕竟她怀孕在公司里并不是秘密，林焓冰知道是迟早的。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到她猝不及防。
病房里只剩程湛雅和林焓冰。
医生替她做完检查后就离开了，程湛雅低着头，她能感受到头顶的目光。
正死死盯着她。
她无处可逃。
医院本就安静, 这会儿更静得针掉落都能听见声音的程度。
程湛雅终于抬头，和林焓冰四目相对。
她们很默契。
同样沉默不语, 谁也没有打破。
林焓冰有太多话想说,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何开始。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程湛雅撇开脸，声音还带着生病的沙哑，陌生又疏远。
“你忙的话可以先走，我一个人可以的。”
“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话想跟的说？”
程湛雅嘴硬, “没有。”
她的手落在腹上, 眼神闪躲。
林焓冰定定地看着妻子，目不转睛，而程湛雅始终不给她一个眼神。
气氛倏然有些跋扈。
沉重得俩人浅轻的呼吸都显得突兀。
林焓冰无奈地叹气，拉把椅子坐在床边, 双手合十放在床沿。
“医生说你怀孕了。”林焓冰缓缓地, 十分确定地说：“是我的孩子。”
涉及孩子, 程湛雅像被触碰到了逆鳞，神情变得恼愠。
她看着林焓冰，按在腹部的上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发白。
情绪有些失控。
反驳道：“这是我的孩子。”
程湛雅想过无数个林焓冰知道她怀孕的画面，想过无数个细小的应对方案，可真正面临这一刻，她一点底气也没有，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能像刺猬一样，竖起尖锐的刺。
“是我们的孩子。”
林焓冰执拗地纠正。
一字一句。
仿佛在凌迟。
程湛雅呼吸不畅，空气变得稀薄。
她脸色苍白，将目光移到别处，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林焓冰对峙。
林焓冰比她聪明对线是不明智的选择。
要是吵起来，她或许一个反驳的词都想不出来，只会任凭林焓冰拿捏。
她冷着脸，皱着眉，“我们已经离婚了。”
“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分明不想要孩子，为什么要强调这是们的孩子？
“丫丫，我很开心。”
“我是个不合格的妻子，我希望未来能成为合格的妈妈。”
“这三个月你一定很辛苦。”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林焓冰笑得苦涩，“对我冷淡是为了掩饰怀孕的事吗？我进安沃的时候你想过我迟早会知道吗？”
“丫丫，你公平点。”
“能不能让我也参与孩子的成长？”
程湛雅摇头，“你明明不喜欢小孩。”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孩子？我什么时候表现出我不喜欢？”
“你明明很抗拒的。”程湛雅没办法忘记林焓冰谈论孩子的时候那副抗拒的模样。
“我抗拒的是孩子吗？”
“我抗拒的是爸妈和奶奶对你施加压力。”
是吗？
程湛雅嗤笑一声。
那天从老宅回去的路上，她问林焓冰的想法，她自认为自己透露出想要孩子的想法，可林焓冰一盆水泼她脸上。
你想要，我们就要一个。
她要她们都想要，她们才要。
可林焓冰的态度分明是顺遂她意，并不是真的想要孩子。
程湛雅不说话，她看出窗外。
昨日还下雨，今天已经晴朗万空。
天空蓝得可以，一片云也没有，正如她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
“丫丫，我们复婚吧。”
林焓冰说。
程湛雅震惊，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她刚刚说什么？
复婚？
“让我照顾你。”
“我不要你再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
一个人在家生了病，连自理能力也没有，要不是范瑶白多一个心眼，后果是林焓冰无法想象的。
想到今天妻子躺在床上时那张痛苦的脸，林焓冰依然心有余悸。
照顾？
程湛雅仿佛听见天方夜谭的词。
它本不好笑，可从林焓冰嘴里说出来，让程湛雅觉得好笑。
结婚五年。
林焓冰越发忙碌，尤其这年。
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无穷无尽的出差，甚至在她生日那天也因为工作抛下她。
她旅游回来，家里都落灰了。
照顾她？
呵。
她不爱生病，顶多就是感冒咳嗽，吃了药第二天就好了。
程湛雅嘲讽地笑了笑，“你先把自己照顾好。”
胃不好还不按时吃饭。
自己都没办法照顾好的人，怎么照顾她？
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不想被破坏，即使她还是爱着林焓冰。
复婚这个词过于沉重，她害怕自己承受不住。
“这方面我没有经验，但我会学习着怎么照顾好你。”
林焓冰知道自己在照顾人这方面没有任何说服力，摸摸鼻子尴尬地笑笑。
“不用。”
程湛雅拒绝道。
“丫丫。”林焓冰无奈地看着她，眼里迸出一丝恳求。
程湛雅没理。
她闭上眼，“我累了。”
“你再睡会儿。”
妻子还在生病，林焓冰没有继续。
等程湛雅好了些，她们再找个正式我场合，好好谈一次。
确定程湛雅睡下了，林焓冰才缓缓起身。
轻轻带上门。
林焓冰站在走廊的窗前，看着楼下若有所思。
秋天的树叶不再是治愈的绿油油，有些枯黄了，太阳折射过去的光，轻松穿着斑驳的叶子，落在地上。
如楼下正穿着病号服的病人。
杵着拐年迈老人。
失去希望的年轻人、还有被病疼拆磨得郁郁寡欢的小孩。
每一帧都是生活。
每一帧也都是无力。
林焓冰满脑子都是程湛雅怀孕的事。
程湛雅很温柔，可犟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太了解程湛雅。
吃软不吃硬。
一觉睡了很久，很沉。
程湛雅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整天没有进食，这会儿饿得慌，肚子咕咕作响。
房间里空无一人。
安安静静的。
吊瓶早打完了，手背的伤口还贴着医用的白色胶布。
林焓冰走了吧。
被她赶走的。
肚子有些翻滚，兴许是宝宝饿了，正在闹情绪。
三个多月的小豆丁，还不会动。
程湛雅安抚地摸了摸肚子，四处张望，找她的手机。
她很饿，宝宝也需要进食。
好在网络时代很便捷。
她住的单人病房，还有沙发和小餐桌，床头的柜子摆放着水和几朵鲜红的玫瑰花，还有小水珠，显然是刚插上的，很新鲜，还能闻到花香。
小餐桌空空如也。
沙发上有一件黑色外套。
唯独没有她的手机。
程湛雅猜想手机落在家里了，林焓冰把她送到医院时没替她拿。
她饿得发慌，只好下床。
打算自己下楼买。
她没钱。
程湛雅被气笑了。
坐在床上生闷气，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吱呀一声。
病房的门倏然被推开。
林焓冰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程湛雅顿感委屈，她喉咙卡着刺般，哽咽住了。
“你去哪了？”
林焓冰发现她情绪不对，连忙举起手中的袋子，“我看你睡一天了，知道你醒来会饿，出去买点吃的。”
“怎么哭了？”
她放下手上的东西，快步走到妻子跟前，将人搂进怀里。
“丫丫乖，是我的错。”
“我不该在你睡着的时候出去。”
“是走得久了些，我向你道歉好吗？别哭了，乖。”
林焓冰像哄小孩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道着歉。
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怀孕的原因，程湛雅突然变得脆弱，委屈直线上涌。
林焓冰越说，她越想哭。
她没有拒绝林焓冰的拥抱，脸贴着她的腰，很快哭湿了一片。
熟悉久违的香味窜入鼻腔，程湛雅倍感安心。
她哭得打嗝，才慢慢停下来。
林焓冰从来没见过程湛雅哭成这样，鼻头都哭了，睫毛被眼泪打湿，泪痕深浅不一，病态的唇有些发白，微微张着，可怜巴巴的。
她一下一下的抚妻子的背。
程湛雅慢慢安静了下来，哭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同样惊讶自己发达的泪腺。
她低垂着眼，久久没有勇气抬头。
赖在林焓冰怀里很久很久。
林焓冰看着妻子的发顶，亨受着妻子对自己的依赖。
她们有多久没有好好的拥抱了。
离婚到也才三个月不到。
却感觉过去了许久。
温情被一声低沉的咕噜声打破。
程湛雅顿时脸红耳赤。
是她肚子在叫。
林焓冰失笑，舍不得，但还是轻轻推开了赖在怀里的妻子，“先点东西，好吗？”
程湛雅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点了点头：“嗯。”
“你现在生病了，先吃点清淡的。”
林焓冰不太熟练的打开包装袋子，盖子揭开，粘稠的粥水溅上她白色衬衫，显得很狼狈。
她毫不在意，准备好一切走到床边，将程湛雅抱了起来。
程湛雅惊慌失措地搂紧林焓冰的脖子，生怕她把自己给摔了。
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
林焓冰：“丫丫，抱紧一些。”
程湛雅脸上还有没褪去的粉，闻言脸更红了。
她握了握拳头，有些愠怒。
“放我下来。”
“别乱动。”
林焓冰逗她似的松了松手，果然把程湛雅吓得抱紧。
她又笑了。
深知自己被耍了，程湛雅更气了。
被放在沙发后，她皱着眉没去看林焓冰，只是默默屈服在美食上。
她实在太饿了，三下五除二将粥扫空。
林焓冰看着妻子终于恢复了些精神，她才稍稍放心。
程湛雅吃得津津有味，兴许是吃的太急，咬一口韭黄饺的时候，胃部突然涌上一阵酸气。
又凶又急。
随时能吐出来。
她连忙捂着嘴，皱着眉，脸色霎时没了血色。
没等林焓冰反应过来，她已经慌不择路地跑到垃圾桶前吐了。
呕吐声在病房里回荡。
刚吃下去的东西全数反馈给了垃圾桶，口中的酸辣让她难受至极。
她顾不上林焓冰什么表情，手往伸，希望给她递杯水。
林焓冰也确实给她端了杯水。
漱了口，程湛雅才感觉好一些，只是脸色还是十分苍白。
程湛雅经常吐成这样吗？
脸都白了。
光是被她撞见就三次了，那在她看不见的时间，是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吐呢？
林焓冰轻轻给她顺背，眉头紧皱。
心疼得无以言表。
原来怀孕这么辛苦。
林焓冰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如果怀孕让妻子这么辛苦。
她宁可不要。
“好点了吗？”林焓冰问。
“还吃得下吗？”
程湛雅摇摇头，“不吃了。”
“宝宝经常这样闹你？”
程湛雅躺在床上，提及宝宝，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现在没那么闹了。”
也就是说以前更能折腾。
林焓冰更心疼了。
她缺席的这段时间里，程湛雅到底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多少？
她不敢想。
“丫丫，跟我回家好嘛？”
没等程湛雅拒绝，林焓冰接着说：“让我尽尽做母亲的责任，我不会过度干涉你，而且你上下班挤地铁太危险，我不放心。”
程湛雅沉默。
林焓冰接着说：“范瑶白现在在外面出差，也没办法照顾你。”
“你一个人在家，万一磕着碰着哪了呢？范瑶白不是神，她不能每次都预测。”
“你要是不想回家，我搬过去跟你住，打地铺也行。”
“别让我这么担心，好吗？”
程湛雅低着头，今天事发突然，她也心有余悸，万一……
万一真如林焓冰说的，范瑶白如果没给她打电话，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孩子差点没保住。
她被送过来的时候，下面已经有些流血了。
想起医生的话，她还在后怕。
幸好，宝宝没事。
小家伙受了太多苦了，都是她不注意。
要是昨晚没去阳台吹风，她就不会生病，林焓冰更不会知道她怀孕，那么今天她就不用面对这样的局面。
宝宝再经不起她来回折腾，林焓冰的建议无疑是最好的。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她没必要再麻烦其他朋友，照顾孕妇，本来就她该做的事情。
“回家吧。”
程湛雅一顿，改口，“先回你家。”
剩下的，等好友回来再说吧。
她现在真的不能承担一丝失去宝宝的风险。
回我们的家。
林焓冰无声地纠正。
她不敢说，生怕程湛雅生气。
妻子终于松口跟她回家，已经十分难得了，可不能因为口嗨搞砸了。
程湛雅吃软不吃硬。
以后再好好表现。
更何况她们现在还有了孩子。
如果当时她再坚决一些，坚决不离婚，不签字，她们会不会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程湛雅离婚的神情那么认真，那么执着，若她坚决不签字，大概只会让妻子恨自己，今天她也不能这么顺利把人拐回家。
夜越发深沉。
医院里更安静了。
程湛雅又睡了，一夜无梦。
住了三天，程湛雅基本恢复了，得到医生的允许，她可以出院了。
林焓冰把家里收拾好，早早地把程湛雅接回了家。
还是那么熟悉。
什么也没变。
每个角落、每一块地板，都有满满的回忆。
程湛雅心脏一阵抽痛。
想起和林焓冰在这屋里的甜蜜，但更多的是独自等妻子回家的画面。
她眼眶微红，看着熟悉无比的摆设，她忍不住感叹。
明明才几个月。
她却觉得过了很久，久到快忘记了。
封尘的记忆一旦缓醒，便是源源不绝。
她开始后悔了。
她不该答应林焓冰的。
程湛雅呼吸不畅，差点又哭了。
林焓冰从身后抱住她，轻轻的说：“对不起，丫丫。”
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她默默补充。
这时候说出口，程湛雅会感到反感吧。
忆起这几年对家庭的冷落，林焓冰就心如刀割。
现在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她只有把未来的回忆砌好才是正道。
程湛雅挣开林焓冰的拥抱，她理好情绪，问道：“我住哪间房？”
“主卧。”
林焓冰应声，看她一脸震惊，接着道：“我睡次卧。”
“哦。”
程湛雅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分得太清只会让林焓冰觉得她在意。
“所有东西摆放都没变。”
林焓冰说。
“我就在隔璧，不管多晚什么时间，你有事就找我。”
“谢谢。”
林焓冰没接话，“看电视吗？”
“不看。”
“吃点东西？”
“不吃。”
“喝点汤？”
“……”
程湛雅受不了看她一眼，“看电视吧。”
林焓冰轻笑，快速将电视机打开。
从程湛雅答应回家后，林焓冰就把家里面的冰箱塞满了食材。
看着安静看电视的程湛雅，林焓冰笑了笑，从冰箱里翻出用到的食材，一个人默默去了厨房。
她的厨艺一般，已经很久没有入厨了。
在她们的小房子里，林焓冰做一做饭，工作以后就少了，大多时候都在食堂。
程湛雅偶尔也爱捣鼓一下，结婚后，她厨艺更是越来越好。
只是她太忙，很久没吃到程湛雅做的菜了。
明明那么幸福，却被她毁了。
摧毁的彻底。
林焓冰叹了口气，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回头看出客厅，看着妻子平静的侧面，心满意足。
“这几天好好休息。”
“我会替你持请假条的。”林焓冰一边她舀汤，一边说。
“嗯。”
程湛雅在医院住了三天，明天星期六，是该更新的日子。
下一话的稿子她早发给同事了。
明天还能正常更新。
那么下周……就得停更了。
组上还想在中秋节给《美好时光》加更，和读者一起过节。
她病得突然，把计划打乱了。
这几天她的工作半点进度没有。
从林焓冰出现在安沃，她没一天消停得了。
林焓冰手背上烫伤的泡泡已经破了，结了一层淡红色的痂。
她也正在恢复当中。
短短几天，足够发生很多事。
范瑶白本该今晚到家，临时发现合同出问题，归期突然未知。
林焓冰在她住院期间，一直两边跑。
得知范瑶白晚上回不来，林焓冰连夜把把范啾啾接了过来。
陌生的环境让范啾啾无从适应，不停的叫，叫得心酸。
程湛雅一夜没睡好，范啾啾也蔫蔫的，没有那么活泼好动了。
喂猫的时候，程湛雅在旁边看着。
范啾啾吃得不多，吃完就窝在沙发旁边去了。
程湛雅洗漱完毕，林焓冰刚做好早餐。
热牛奶、水果麦片还有水煮鸡蛋，营养又丰富，还简单。
林焓冰：“合胃口吗？”
“合胃口的，好吃。”
“会想吐吗？”
程湛雅摇摇头，吃完早餐抱着范啾啾去沙发，熟练的打开电视。
待了一天，范啾啾没那么怕生了，下午开始踩奶，用漂亮的下巴对林焓冰撒娇。
林焓冰担心猫会伤到程湛雅，老早想把猫抱起，见它对自己撒娇，顺势把它抱了过来。
范瑶白打来电话，程湛雅接起，一边往房间里走，她招了招范啾啾，结果被无视了。
“算你识相。”
林焓冰轻轻揉着猫耳朵，盯着范啾啾的耳朵说。
“不准骚扰我老婆。”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