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半, 军训基地集体放饭。
秦穆坐在位置上，吃得心不在焉，双眼像鹰一样地在四周扫荡。
他刚刚看到了。
那个人就站在校领导后面, 穿着校服，看向他的时候眼底带光。
要不是训练完，他被教官骂得狗血喷头, 秦穆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别找了，今天从学校过来的学生和老师，全都在教官食堂用餐。”许杨端着餐盘在旁边坐下。
教官食堂在他们二楼。
秦穆眉间微蹙, 也不管餐盘里的饭菜吃了多少，就准备站起来。
“你现在还是别过去了。”许杨现在和对方混熟了，友情提醒，“到时候让教官看到了, 又是一顿呲。”
那场比试结束后, 首长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 评价了句‘后生可畏’后，就赶紧带着校领导走了。
后来蔡教官就没笑过, 那张脸比江城的暴雨还要可怖。
许杨说的是对的。
秦穆眉头微蹙。
他知道自己现在去不合适，可那人距离他那么近, 他这几天都快把那张照片看烂了, 哪有不去见面的道理。
刚动一下，身后的肩就被人压着坐回去。
“老实待着。”谢初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后者一怔。
回头看向他的时候, 眼里从无波转为兴奋, 连带着嘴角咧开了一点弧度，轻喊了声“哥”。
布满寒霜的脸很快有初融的迹象。
许杨从善如流, 冲来人打了声招呼，便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对方, 自个儿跟其他队友坐到另一边。
秦穆注意到对方手里端着一碗鸡汤面，纸碗呼呼冒着热气，忙伸手接过来，生怕把人给烫着。
“哥，你怎么来了。”他问。
谢初时却冲他眨眨眼，“没想到啊秦小穆，平常看着老实巴交的，关键时候那么能打。”
秦穆一直看着他，脸上挂着浅笑，“是教官让我。”
其实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即便他平常锻炼得再勤快，真正遇上对打，怎么可能是当兵出身的对手。
只不过蔡教官看他是学生，遇到那种突发反应，不好当那么多人的面还手罢了。
“我知道，这不是突然想夸夸你嘛。”谢初时理所当然，“不过这样也好，经过今天，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秦穆知道他指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嗓眼里冒出涓涓暖意，不着痕迹地把腿往旁边靠靠。
谢初时把鸡汤面挪过来，“来，你吃这个。”
面条很细，黄色的汤汁淋在上面，葱花点点，里头卧着一个荷包蛋。
“我一上午起来煮的，放在保温桶里带过来，刚刚又拿到炊事班加热了一下。”谢初时说完就催人尝尝。
面条入口即化，软硬适中，味道简直不要太好。
秦穆吃了一口后，抬头看他，“这真是哥煮的？”
谢初时自知瞒不过对方，摸摸鼻子，“呃，虽说味道是姥姥帮调的，不过……不过面条是我放水里的。”
他说完以后，想起他们训练营有个不让剩菜的规矩，就把对方的餐盘拖过来，拿了双新筷子，“我吃你这个。”
秦穆哪能让他吃自己剩的，就要站起来再帮人打份新的。
“不用不用。”谢初时忙把人拉回来，“我刚陪老师他们吃了几口，本来也不太饿。”
两人边吃边聊。
原来他们之所以会过来，是要提前观摩军训汇演，顺道在汇演结束后致辞。
这本是安排在明天，但因为校领导临时有会要开，才挪到今天下午。
吃完饭后。
秦穆不想两人刚见面就分开，问他，“哥要不要去训练场走走？”
“你不午休么？”谢初时问。
“我，暂时可以不回去。”秦穆没看他的眼睛。
实际上，军训营哪有随便让人闲逛的道理。
谢初时看出他的意思，不禁揉一下人脑袋，“行啦，我陪你回去休息吧，顺便带我看看你住的地方。”
“嗯。”秦穆应道，很想把眼前人的手从头上掰下来握住。
宿舍很大。
七排上下铺，角落里还有一个单独的位置。
秦穆就睡在那。
谢初时到的时候，因为都是一个学校的，里头好多都认识他，殷勤地给人挪位置：
“学长好，学长好。”
“学长要不要吃苹果啊，我们这刚洗的，水分多又甜。 ”
谢初时拿出副靠谱大哥哥的模样，笑着和他们说两句，感谢他们这几天对秦穆的照顾。
军训期间是不允许串门的，但可能是因为明天就结束了，大家松懈不少，期间还有其他宿舍的过来聊天。
他们看到谢初时，有的有些惊讶，小声讨论：
“奇了怪，我之前看过咱们学校的优秀标兵评选，里面好像没有谢初时学长啊。”
“是啊，他怎么会过来。”
但这些话都没传到最里面。
秦穆现在眼里只装得下眼前人，哪还顾得上别人在说什么。
“我就不留下来了，要是被教官发现不好。”谢初时说。
秦穆好不容易把他带进来，就绝对不想这样放他走。
“哥哥还有其他事么？”
谢初时想了想，看向他，“没什么事。”
“那要不要一起睡会。”秦穆说。
两人一起往旁边看去。
这么小一张床，宿舍里还有那么多人，加之两个人都是大高个儿，睡一块肯定不现实。
秦穆抿抿唇，暗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结果谢初时只看一会，便走到床榻边坐下，身体往床脚挤了挤。
“你睡吧，我在你旁边坐着，全当休息了。”谢初时说得很自然，完全没有一点拒绝的意思。
这种机会哪能放过。
秦穆快速走过去，挨着人坐着，“哥，我们一块坐着，还能说会话……”
“谁要跟你说话呀。”谢初时摁着人躺下去，小声命令，“赶紧闭眼睡觉。”
他来的时候就发现，太阳底下一晒，秦穆皮肤虽然没黑太多，但黑眼圈大的吓人。
听他这么说。
秦穆只好挨着人躺下，一条长臂伸出来，从他的角度看，像是和谢初时放在床上的手碰在一块儿。
宿舍里逐渐安静下来，大伙玩累了，也没人往他们这边多看。
谢初时靠在床架上，似是也在睡觉。
秦穆闭眼假睨了会，不时悄悄睁眼看他。
今天的谢初时，好像很听他的话，也比之前要更顺着他一些。
真好。
秦穆喜欢这样。
整个人逐渐也放松下来。
他自打来了基本就没完整睡过，今天却睡得比往常哪天都沉。
再度醒来时，是被外面的铃声吵醒的。
秦穆猛地坐起来，没看到原本坐在床边的人。
“学长说下午在过来找你。”旁边的一个同学道。
“哦，谢了。”秦穆脸上还是那副表情，周身寒气却已经去了一半。
下午的汇报演出很顺利。
绿色的军装在操场上变换队形，拼出“华大二附”四个字，很快又变换队形，变成“高考胜意”。
接着是仪仗队组织的升旗仪式。
秦穆穿着军装，戴着白色手套，扛旗走在人群最前面。
他步履稳健，直角肩宽阔挺拔，目光坚定，举手投足都有种提起来的劲儿。
队伍里很多女同学，尤其是第一排的几个，都忍不住地开小差，目不转睛地盯他。
谢初时坐在观礼台的后面看着。
悄摸打开手机，对准身高腿长的男生连拍几张，先自己在手机里欣赏一二，扭头就发了朋友圈。
文案：我弟。
附中那边应该是大课间，高北反应最快，在底下点赞评论一条龙。
[北北高：这要谢谢你副班。]
谢初时一挑眉，直接打开和廖呈的私聊，连续发了五六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刚发过去，廖呈就结束致辞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说完啦？”谢初时笑眯眯道。
“你刚不都听见了么”廖呈揉揉眉心，瞥眼看他，“你自己也注意点，别一见着弟弟就忘了形。”
“我就是去他宿舍坐了会，人一睡着我就出来了。”谢初时赶紧解释。
学校安排的优秀标兵其实是廖呈，谢初时在人旁边磨好久，说自己也想去一趟，廖呈就在王岩面前提了嘴。
本来老王是不同意的。
军训场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哪有随便带个人就能去的。
但这次去军训的，除了华大二附，还有上次来参加交流会的那个学校。
对方老师对谢初时印象极好，多次在王岩面前提起，想让他过来给他们的高一新生做动员。
所以才能顺利过来。
看着正忙着在朋友圈里回复的人。
廖呈突然开口，“其实我挺好奇的，秦穆他，也不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这个问题其实不止廖呈问过。
谢初时收起手机，两手往后撑，“大概是缘分吧。”
他和秦穆，一个经历过身死，一个遭受过生活折磨，得以在这个世界里相识，共获新生。
从其他人角度来看，可能是谢初时付出得更多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依赖对方。
甚至庆幸，当初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帮了秦穆。
廖呈闻言也没再多问，只是拍他一下，“你自己明白就好。”
汇报演出结束。
整个军训终于告一段落。
操场闹作一团。
学生们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肩上，嘴里喊着号子，把折磨他们半个月的教练高高抛起！
谢初时从观礼台下来。
秦穆就在底下等着，看到他之后，一瞬间就迎上来。
“哥。”他喊道。
秦穆看得真切，谢初时并没有代表学校出来讲话。
所以今天来是特意为了他么，他想知道。
谢初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卡包，“老王要我给你的，是我给你带回去，还是你拿着？”
里面是秦穆的身份证。
“先放哥这。”秦穆说。
他没觉得这个现在对他有多重要。
谢初时手微顿，没再说什么，先帮他把东西收起来。
两人并排走了两步。
秦穆不止一次侧头去看，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路过一个小卖部，他想进去给人买盒鲜切西瓜，身边人却突然停下，扭头看他，
“秦小穆，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