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九分猜测，厉烜也不会轻举妄动，因为厉烜自己也有许多不能言说的顾虑。
厉烜注意到傅成喻的帆布包上印着一个公司的logo和名称，那可是个跨国游戏公司，而且还是顶尖的主机游戏开发公司，她心下一动。
厉烜不显山不露水地问：“你不是不关注F1的吗，怎么今天来了？”
傅成喻心下一沉，只好拐弯抹角地回答：“我同事是马丁车迷，他今天有事来不了，又不想浪费了机会，刚好我有空，就帮他来拍拍照要个签名。”
傅成喻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到一页空白，递给厉烜：“麻烦你了。”
“需要To签吗？”厉烜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笔，唰唰几下就签完了。
“嗯……To小亮哥，可以吗？”傅成喻思考了一下。
“明亮的亮？”厉烜再次确认。
“对。”傅成喻说，“能再写一句‘祝你游戏编写无bug’吗？”
“没问题。”厉烜爽快地答应了。
厉烜的汉字非常龙飞凤舞，这大概和她小时候在国内开车稍微大了点去国外留学有关——一年到头也没正经学过多少语文写过多少汉字。她虽然是自成一派的“草体”，但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厉烜签完名却不打算把笔记本还给傅成喻，她晃了晃签名笔，问傅成喻：“需要给你写To签吗，傅成喻？”
傅成喻心下一震，这是厉烜第一次直呼其名。傅成喻心甘情愿地咬上厉烜抛下的鱼钩，她点点头：“谢谢。”
厉烜翻了一页，郑重地写下傅成喻的名字，像是订立了某种契约一般，在右下方签了名。
厉烜在空白处写了一句“圣诞快乐”，又画了一个爱心。
“不客气。”厉烜把笔记本摊开还给傅成喻。
傅成喻看到那些字，心中被一股暖意绵密地填满了，轻笑道：“圣诞快乐。”
又有工作人员来催促厉烜，厉烜“诶”了一声回答，抓紧时间问道：“你是在这家游戏公司上班吗？”
厉烜指了指傅成喻的帆布包。
傅成喻一愣，不知道厉烜问这个干什么，但也给了肯定的回答：“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厉烜说，“嗯……那就，再见？”
傅成喻点点头，道别后转身离开。
傅成喻不由自主地走得越来越快，最后直接一路小跑到了地铁站。周末下午乘地铁的人并不多，傅成喻找了一节相对空旷地车厢落座，她把头后靠在玻璃窗上，以此平复心绪。
你为什么要跑，是为了掩饰和厉烜交流后涨得飞快的心率吗？
傅成喻长吁一口气，摸了摸自己不知为何发烫的脸颊，地铁里空调打得很足，她感觉整个人热得要蒸发了。
傅成喻把帆布包放在身前，手护住自己包，却感受到那本棱角分明的笔记本的存在，又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慌忙地撤开了手。
——
“成喻，你打算什么时候谈个对象啊？”
“小喻啊，下次过年带男朋友回来看看啊……”
“小喻……小喻……你是不是不喜欢……”
那些关切之言犹如黑夜风暴中的漩涡，一句一句就要把傅成喻拖到不见天日的深黑海底。傅成喻感觉自己坐在一艘支离破碎的小船上四处飘摇，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是荒无人迹的旷野。
“好的阿姨，我一定赶快。”
“知道了，谢谢叔叔关系……”
“你们别逼我了……别逼我……”傅成喻抱着头在床边蜷缩着。
“厉烜，厉烜！”
——
“四平路到了，请从右边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地铁报站声把傅成喻从幻想中拉起，回归到现实中来。
傅成喻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用冷水扑了扑脸，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流淌，滴滴答答打在了手背上。
傅成喻，你不是蛮好看的吗？
自信点啊。
傅成喻早在高中就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当时她暗恋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但对方已经有男朋友了，傅成喻也只好把自己的心意揉碎了吞在肚子里，没让任何人知道。
傅成喻从那时候起就下意识地和别的女生保持距离，即使是遇到心动选手也只会一次次地用自我否定来打消念头。
再后来去到了国外留学，傅成喻渐渐了解到这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开始参与那些支持性少数群体的活动，开始佩戴支持者的标签挂件。
研究生从英国留学回国后，傅成喻一直忙着在游戏公司搬砖攒钱，希望能在上海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刚入职的一年，365天有265天加班，在谈情说爱这一方面着实没有想过太多。
她从不向父母提这些话题，这也不算刻意隐瞒，一方面考虑到父母并不是能接受这种观念的人，一方面傅成喻的确也没有任何想法，只说现在为工作拼一把，过几年再考虑。
傅成喻父母是七十年代初出生的大学生，自然也有一定的见识，在傅成喻二十五六岁的时候便也不曾再多说些什么，可是随着傅成喻朝着三十狂奔，老两口虽然明面上不提，但心里一直还是惦记着，在饭桌上也暗示了几回。
傅成喻假装没有听明白，稀里糊涂地打了几招太极拳就过去了。
傅成喻发了条微信给自己的高中好友周游。
“怎么办，我好像春心萌动了……”
周游几乎是秒回，还激动地发了条语音：“万年铁树开花了？？哪个小妖精勾了你的魂？”
——
“厉烜姐，你对车迷真是好。”工作室的小助理赵佳佳感叹道。
“投桃报李嘛，应该的。”厉烜顺口回答。“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赵佳佳着急忙慌地翻着自己的记录表，递给厉烜看：“那个……刚才游戏里胜利的玩家有机会和您一起吃晚饭，这个是我们之前约好的……你看？”
厉烜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子事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年底事多，我给忘了。人在哪里？”
赵佳佳立刻回答：“在我们休息室等着呢。”
厉烜随口问道：“男生女生啊？”
“大概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士，看起来像大学生呢。”赵佳佳立刻回答道。
“哦……这样啊。”厉烜顿了顿，觉得和车迷单独吃饭有些不妥，她改了主意，“大家都还没走吧？”
“没呢。”
“那这样，我请车队和工作室所有的staff，再有这位车迷，到我朋友开的一家私人粤菜馆吃饭？你觉得行吗？”
赵佳佳眼里闪着十道精光，点头如捣蒜：“没……没问题！我去通知车队他们！”
厉烜拍了拍赵佳佳的肩膀：“大概有十五个人吧？你看着叫几辆车开到这个地址，报我的名字给前台要个大包间，清楚了没？”
赵佳佳一人肩负起重任，郑重点头，眼神犀利：“清楚明白！”
厉烜再一拍她的肩：“那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