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笼罩下的青石板小路能见度极低, 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脚下传来踩在青石板上的触感，以及周围骤降好几度的气温在告诉沐溪, 到迷魂路路口了。
她摸出一盏五彩琉璃灯，以符火点燃。
符火驱散了周围的阴寒感, 火光照亮周围一米范围，稍远处便是雾气弥漫, 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一片死寂, 别说虫鸣鸟叫，连风吹动树叶的声响都没有一丝。
林芝宝对此习以为常, 轻车熟路地走上迷魂路。她走出几步，瞧见沐溪没动, 回头望去。火光映照中的沐溪，神情更添清冷, 白色的鹤氅法袍衬上手里提着的灯，宛若古画里走出来的。
极美, 但与周围的黑暗浓雾格格不入。
沐溪看了眼林芝宝, 轻轻叹口气, 往前走去。
林芝宝莫名问道：“怎么了？”
沐溪提着灯，走在前面, 说：“坤起阵为阴阳路, 一脚生, 一脚死。生为阳, 活人地界，死为阴, 死人地界。”
林芝宝“嗯”了声，问：“有什么不对吗？”
沐溪说：“夜里走过这条路, 横穿阴阳。”她走到林芝宝前面，说：“跟紧我，我带你走另一条死人走的路。”
死人走的路？那不是要死……不对，是去找萧玄玉。林芝宝的心情瞬间糟糕透了。她默默地跟在沐溪身后，很想让沐溪自己去，可又不甘心，更不想自己以后好奇沐溪见到萧玄玉会问什么，说什么。
她走了几步，便感觉到沐溪走的路线跟她以前走的不一样。
周围的雾气也越来越重，寒意渐浓。
林芝宝轻轻说了句：“这条路，她没教过我走。”
没教过她，但煌道天的人来了，一眼就看明白了，知道怎么走。
林芝宝不由得去想，萧玄玉了解她，非常了解，于是为死为局，引她在人间行走。她学的煌道天的本事，自会把煌道天的人引来，引到这里来……
如果萧玄玉让她去找煌道天的人，她会去吗？她不会。她会唱反调。她如果知道森罗天跟萧玄玉不对付，她甚至可能会去森罗天。她就喜欢跟萧玄玉对着干，让萧玄玉不爽，炸毛，生气，又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林芝宝觉察到不对劲，问：“另一条路很长吗？”这么久的时间，足够她平日里来回好几趟了。
沐溪停了下来，扭头朝右手边的黑暗中望去。
她的左手夹了道符，点燃，对着前面的浓雾扔去。
符纸落在浓雾中，照亮地面。那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路，看起来跟她们面前的路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多了条岔道。
沐溪抬手，一把符抓在手里，随着她抬手一扬，炁灌注在符上，将符纸点燃后，一把打出去。符纸散开，消失无踪。
她对林芝宝说了句：“跟紧。”一脚迈出，消失无踪。
林芝宝赶紧迈步赶上。
她一脚踏进去，身后的路消失了，面前是一个阴阳八卦，而在八卦的周围则是八条一模一样的路。
沐溪说：“生死八门，生路只有一条，死路也只有一条。”她取出罗盘，测了个方位，指了个方向，说：“死路在那边。”径直沿着死路走去。
林芝宝跟在沐溪身后，问：“生路是离开的路，对吗？”
沐溪“嗯”了声，摸出个备用罗盘给林芝宝，然后便开始念阵位口诀。
林芝宝静静地听着，记下，把罗盘也收了起来。
她们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面前突然出现一口八卦井。玉砌的井沿，周围用青石铺成地台。井里的水位很高，几乎与地面齐平，水面泛着水光。
沐溪问林芝宝：“你会水吗？”
林芝宝反问：“你说呢？”她纵身一跃，跳进井里。
沐溪屏住呼吸，跟在林芝宝的身后跳进去，一把抓住她的腰带。
直径两米宽的井，看不到别的路。林芝宝一路下潜，往下潜了足有三四十米深，到底了。
底部是一个用整块玉雕成的直径两米的八卦，和一些让风卷过来掉进井里的枯枝淤泥堆积，没有任何通道，也不见渗水的泉眼。
林芝宝悬立在水底，感觉了下水流，没有水流。
沐溪沉到水底，站在阵位上，将照明的五彩琉璃灯递给林芝宝，抬手掐诀，将诀印打在底下的八卦上。
刺眼的光芒从八卦上涌现，一道光柱直冲天际。
是通道！
紧跟着，她俩的脚下突然一空，随即落地，之前挤压在周围的水压忽然消失，脚下是黑如墨质地光滑如玉极为坚固的岩石。
压抑且令人极其不舒服的气息弥漫在周围。
沐溪摸出剑，将炁灌注在剑上，对着面前的黑色岩石刨去。削铁如泥的剑，此刻刮在岩石上，只能刮下一条浅浅的划痕。她凝聚剑气，猛地一剑劈去，剑气削入半寸有余。
她后退几步，手里的剑飞到身后，化成数以千计的剑，以狂风暴雨之势劈打在面前的岩石中，伴随着撞击声响和岩石碎裂声，碎屑纷飞，岩石也出现裂纹，几分钟过后，咣地一声，掉下来一大块，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成块的岩石中间零碎的分散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这些石头的颜色比起周围的要更深，表皮斑驳，或似树皮，或似干了壳的果子皮。
沐溪用剑将岩石中的小块石头撬出来，抬掌震碎裹在外面的石皮，露出散发着炁的呈不规则形状的晶状物。
林芝宝惊愕地叫出声：“灵晶？”
沐溪说：“这是一条灵晶矿脉。”
“天！”林芝宝发出声惊呼，惊傻了。虽然她不花灵晶也过得下去，但灵晶的价值，她是见识过的。她问：“这么大一条矿脉，能产多少灵晶？”
沐溪说：“没估过，但灵晶开采费人。灵晶矿脉中的炁无处不在，修行实力不够的，会让炁压破身体组织导致全身大出血而亡。煌道天也有灵晶矿脉，内门弟子做师门任务去开采，采一天歇五天。一个内门弟子，一个月能挖出一两块灵晶，就算收成不错了。没有切割的灵晶有大有小，运气好，挖到大块灵晶，就还是划算的。”
林芝宝“哦”了声。
沐溪又提点了句：“如果要发展成像修真门派这样有传承的正统门派，灵晶、规矩、修炼功法都少不了。你现在虽然号称一界之主，本质上还是个山大王。”
连个忠心手下都找不出来的光杆山大王。
沐溪把挖出来的拳头大的灵晶给了林芝宝，又回到她们落下来的地方，再次掐诀，将诀印打入地下。
随着她掌中的炁涌出，雕刻在岩石上的八卦图纹浮现，又一道光柱直冲高空，她俩的脚下再次一空，随即落在地上。
沐溪“呵”了声，说：“拿灵晶矿脉做掩护，藏得真深。”
这条矿脉里的裂缝很多，山洞也多，许多地方还有塌方的痕迹。一些灵晶原石随着塌方露了出来，掉在地上，还有些摔破了石皮，整块露了出来，悬浮在空中。如繁星般飘在空中的灵晶，直晃人眼。
沐溪的脚下没有隐藏起来的八卦传送阵，她在周围找了圈，在离过来的地方相隔一百多米远的一个凹陷进去的小山洞里找到了。她与林芝宝站上去后，再次打出诀印传送过去。
一间密闭的山洞出现在她俩面前。
好在山洞的能见度不错，五彩琉璃要的光芒将这间约有四五十平方呈不规则形状的山洞照亮。
山洞周围仍然是灵晶矿脉，但在最中间位置有一个玉石砌成的八卦台，除此之外，周围空无一物。
林芝宝径直走向八卦台，却见沐溪没有跟过来，问：“不继续走吗？”
沐溪说：“到地儿了。”
林芝宝问：“你是说萧玄玉的魂魄在这里？”
沐溪说：“这里的炁跟外面的不一样。外面的炁是乱的，到处都是灵晶释放出来的炁，以及流散在矿脉中的，而这里的……”她顺着罗盘的指引，说：“都汇聚到了八卦台下面。你让开。”
林芝宝起身让开。
沐溪抬袖一拂，掀起的强风将八卦台推出去三四米远露出平整的地面。
她走到之前八卦台的所在的地方，找到最中间的太极位，剑尖往地上戳了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萧玄玉，起床了，不然我抄你坟了。”
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一丝反应都没有。
沐溪二话不说，抡起剑，先对着太阴位的阳穴点用力地戳下去，剑气激荡，直接将压在上面坚固的岩石震碎，露出一尊玉雕小棺材。
这棺材大概二十厘米长，棺盖上雕着聚魂符阵，两头、两侧雕着养魂符纹。
沐溪打开棺材，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肋骨，肋骨上刻满聚魂符，泛着淡淡的魂光。
林芝宝凑过去，见到那截肋骨和淡起的光，问：“她不出来？”
沐溪把小棺材和棺盖一起塞到林芝宝怀里，又去到太阳位的阴穴处，挥剑劈去，破开碎石后，露出同样的小玉棺一具。她打开棺材，里面又是一块刻满符纹的肋骨。
她将两根肋骨放在一起，再将一道聚魂印打上去，魂光从肋骨中飞出，在空中凝聚成人形。
那两截肋骨，则像被抽空了力量般，顷刻间便化成了骨灰，再被中间凝聚成形的人影所释放出来的炁吹散。
不多时，一个身穿紫色长袍外披紫色鹤氅的女子浮立在空中。她的五官与萧晓云有几分相似，但要成熟许多，通体气派，极具威仪。
她的目光直接掠过沐溪，望向捧着空空的小玉棺盒子的林芝宝。
林芝宝看着面前的萧玄玉。三百多年时间，她都忘了萧玄玉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一个模糊身影，可再见到她，好像又记起了她的样子，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没变。
她的眼里有泪光浮现，心头充满悲恸，又不知道自己伤心什么。
半晌，她指指沐溪，说：“你要等的人来了。”说完，好像抽空了全身力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想问她，自己是不是她布的局里的一枚棋子。
萧玄玉对沐溪说：“把你的身份令牌给我。”
沐溪将自己的身份令牌扔了过去，青竹苑的掌院令牌也扔了过去。
萧玄玉接住令牌和印章看过，诧异地问道：“长老住进青竹苑？”
沐溪说：“我小时候住在太微院。”
太微院，她师父的院子，也是历代退位的掌教居住的院子，俗称太上掌教院。
萧玄玉把令牌和印章还给沐溪，缓缓落在地上。
随着她的两脚落地，身上溢散出来的炁形成直径丈余的微风拂开。
沐溪一眼瞥见她身后的影子。
五彩琉璃灯照在萧玄玉的身上，并没有穿透她的身体，而是直接照出了影子。
沐溪的脸色微变，愕然问道：“你不是魂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