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检查结果都出了之后,何兮终于可以出院了。
手续都办理好了,裴轻淮在一旁接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一连接了两个。
何兮就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等着。
他真的会轻易放自己回学校吗?不到学校那一刻,他都无法确定。
十分钟后,通话结束。裴轻淮将脸埋在手心忍耐地静了几秒,眉心紧蹙地去倒了杯水,又吃了两粒止疼药。
如李尧所说,吃药对他来说效果不大。
他头疼犯了几天了,到今天都还没好,何兮看着都替他难受。
原本剧情是派了周以澄来治愈他这个老毛病,皆大欢喜,甜甜蜜蜜,结果,现在却让他搞得越来越严重。
现在都这样了,那等以后他离开了岂不是更……
裴轻淮望过来的时候,何兮不动声色地立马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盯着地面看。
不多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皮鞋。
何兮顺着那条长得不像话的腿往上看。
裴轻淮睨着他:“还没呆够吗?”
何兮赶紧站起身来。
裴轻淮牵住他的手,拽着他一起下楼。
车子和李尧已经在门口候车区等着了,何兮上了车之后才惊觉只有李尧跟上来了,裴轻淮没有。
他在外面关上了车门,双手插兜,微微偏头,神色冷峻地地透过车窗盯着他露出讶异的脸。
何兮还来不及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车子便往前驶出,就这样开走了。
何兮懵了懵,不敢置信。车开出一段距离了,他还在转身看被留在原地的裴轻淮。
是他自己关的车门,绝对不可能是司机不小心落下了他。
既放他回学校,又不跟着上车……何兮的神经丝毫没有放轻松,反而生出一种一脚踏空坠入悬崖的心悸。
裴轻淮究竟要干什么?
何兮最后只能试探地问坐在前排的李尧。
“李助理,他……”
“哦。”李尧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问完就很贴心地给了回复,“裴总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刚才一直在接工作上的电话,所以是要去处理这几天积累的公事?
这样也说得通,但何兮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眼皮跳起来,一直跳动到学校了都没有停止。
李尧打开车门:“到了,何少爷。”
李尧可能是习惯了这样称呼,何兮也不刻意纠正他了,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李尧也没多说什么把手机还给了何兮,何兮抓着手机往里面走。
他没有立马给周以澄打电话,走了一段路之后,悄然回头看了一眼。
却发现李尧正不近不远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
何兮脚下一滞,李尧对上他投过去的视线,遥遥冲他一笑。
果然还是有让人盯着他。
何兮竟没有太多的意外,甚至觉得这样才是裴轻淮能干出来的事。若是李尧没有跟上来,他反倒会提心吊胆地生出更多的猜疑,怕后面有更糟糕的事等着自己。
何兮继续闷头往前走去了。
他先去药店买了一张膏药,遮住了脖颈上还没消散的吻痕,这才回了寝室。
何兮以为李尧会留在楼下,却没想到他竟跟着一起上楼了。
“放心吧何少爷,我只是看着你,不会限制你的行动的。”
何兮面对他客气有礼貌的笑脸,忍了忍,也没有为难他,毕竟他也是听裴轻淮的。
李尧一路尾随他上楼,倒没有一起进寝室里,就在楼梯口徘徊等候。
何兮进去之后就把原本敞开的门关上了。
这几天裴轻淮给何兮请的是病假,寝室的室友们看到他回来,都围过来吵吵嚷嚷地关心。
何兮打起精神来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握着手机径直去洗手间给周以澄打电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何兮在号码拨出去的时候,心脏跳得极重,嗓子都发干。
他以为周以澄会很快接电话,出乎意料,打了三次他那边才接。
“怎么了?”何兮连忙问。
他很清楚,昨天给他发消息后,他一定抱着手机等他电话,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绝对会秒接。
甚至都有可能已经提前来了他的学校。
周以澄那边呼吸明显有点乱,有点沉,他缓了缓,才哑声道:“秦阿姨又晕倒了,医生刚来看过。”
何兮愣住,难怪了。
“那她现在怎么样?”
“暂时没事了,但一直说头晕不舒服。”周以澄的语气压抑又疲倦。
何兮一想到秦霜的结局,顿时什么私心都没有了,他忙嘱咐道:“那你就留在医院里好好照顾她吧,等她情况稳定了我们再见面。”
周以澄没有应声。
气息颤颤了片刻,他痛苦道:“我好想你,我好想立马能见到你,兮兮。”
就算李尧一路跟着,何兮也打算无论如何都要甩开他跟周以澄见一面的。
根本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对周以澄来说,秦霜就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再怎么想见他,他也不能丢下刚晕倒的人跑来找他。
而他也不能去医院。
毕竟可想而知秦霜是有多痛恨他,去一趟只会刺激得她更严重。
况且要是一个不慎被裴轻淮逮到,那就直接闹到她面前了,场面只会更加棘手。
“我也想你呀。”何兮总觉得这是老天爷故意的,故意用这种迫不得己逼着他们无法见面,他强压下心中酸涩,最后也只能说,“但是你现在还是好好守着她吧,我们以后会有时间的。”
守着她以后才不会留有遗憾。
只是……何兮也不知道自己跟他还有多少时间。
从洗手间出来,何兮坐在座位上大脑放空几分钟,就听到室友们稀稀拉拉地往外走的动静。
“何兮,走啊,要上课了。”有人叫他。
“哦,好。”何兮都忘了什么课,看了眼他们手里拿的书,这才从自己的桌子上抽出相同的课本,随他们一起下楼了。
接下来两节是大课,几个班一百多个人在阶梯教室上。
这种课,大家都愿意往后面坐,这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玩手机开小差了。
何兮他们去的有些迟,后面都被占满了,他们寝室的几个就坐在中排靠前的位置。
“那是谁啊?”何兮的对床室友用胳膊戳了戳他,示意他看门口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从寝室就一路紧紧跟着我们到教室,好像一直在看你,你……”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一惊:“你该不会是欠高利贷了吧?”
何兮本来恹恹的,一听他这话,难得被他逗笑了。
“是啊,欠了一屁股的钱呢,你借点给我?”
“去去去。”室友挥手,也明白是自己猜错了,“也对,你那个表哥一看就超级有钱,你要借钱也找他借,怎么可能借什么高利贷。”
他口中的表哥就是裴轻淮,上次他来寝室,何兮就这么向室友介绍的。
一听他提起裴轻淮,何兮又心累了,偏偏旁边的人又继续追问他表哥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话。
何兮没劲儿搭理,摊开了书本,偏开脑袋枕在书上,闭上了眼睛。
室友这才放弃了孜孜不倦的打听,转身去跟后面的同学说话。
虽然上大课会有人逃课,但这科的老师点名十分严格,所以今天来的人还挺齐,阶梯教室都差不多坐满了,嗡嗡嗡的声音宛如一个大型养蜂场。
直到这阵阵的吵嚷突然消声,老师端着保温杯进来始上课,何兮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地抬起了脑袋。
……
周以澄匆匆去医生那里拿完单子回来,一进病房,看到原本躺在病床上闭眼休息的秦霜正在看手机。
手指缓慢地戳屏幕的频率,好像在给谁发消息。
周以澄以为他精神好些才看手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抬眸看到他之后,眼里却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慌,忙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面。
“你、你回来了。”
周以澄眸光几不可察地凝了一下,才出声:“嗯。”
他将单子放进柜子的抽屉里,又抬头望了眼打了一半的药袋,这才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现在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有?”周以澄那双清湛的眼眸充满了关怀。
秦霜回望住他,紧了紧牙关才开口:“没有,还是很难受。”
虽然乔易天有安排人过来看护,但是守着她,跑来跑去带她做检查的仍然是周以澄。
这些天他忙得打转,晚上也都不怎么睡,饭也吃的少,肉眼可见的人都消瘦了。
“以澄,你还没吃早饭呢。”秦霜爬起来,要给他拿搁在旁边桌上的保温桶,“这是你爸爸特地让人送来的,你趁热吃点吧。”
周以澄起身扶住她:“不用了秦阿姨,我不饿。”
秦霜焦急:“你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呢?”
“您病成这样,我实在没胃口。”
“我……”秦霜一时语塞。
“您头还晕着,就躺着休息吧。”周以澄扶着她,让她躺回去。
周以澄坐回椅子上削苹果,秦霜能少量吃点水果,不过得用热水泡一泡。
周以澄削完,将苹果切成一牙一牙,热水泡好之后拿来,用叉子叉了一筷喂给秦霜。
秦霜勉强吃了一块,忍不住道:“以澄,你也吃一块吧。”
周以澄摇头,说不想吃。
秦霜脸色难看,欲言又止片刻,最后也不吃了。
周以澄也没有勉强,就把装苹果的小碗搁置在旁边的柜子上。
就在满室静谧的时候,秦霜枕头下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没有去看。
周以澄沉默了良久,神色平淡问:“秦阿姨,你刚才在给谁发消息?”
秦霜紧张地垂着眼,不看他:“就是隔壁家的张奶奶,知道我住院,问候我几句。”
“那你怎么不继续给她回消息?”
“待会儿再回。”
“哦。”周以澄顿了顿,说,“你刚才是打字发的消息吧,张奶奶识字吗?”
秦霜一滞,不说话了。
周以澄又问一遍:“刚才在给谁发消息?”
他语气不重,但秦霜听得心脏都抖了抖。
她知道已经瞒不住了,满脸惶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豁出去,重新看他:“裴少爷的那个助理,他说只要我死死拖住你,坚决反对,你就绝不会跟何兮在一起。”
周以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眸光倏地暗沉了下来,透着一股凛然幽凉。
“他什么时候联系的你?”
“就是……就是今天早上你去找医生的时候,进来找的我。”她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上次在会馆,是李尧带她进去的,她对李尧比较信任,再加上她心里太厌恶何兮,所以李尧的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她。
“所以你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故意装晕?”
秦霜脸皮绷着,没有否认。
周以澄望住他,喉结艰难地滑动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他胸口堵住了似的阵阵闷痛。
秦霜:“以澄……”
“秦阿姨,我从小没有了妈妈,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我也一直把你当成了我的妈妈。”周以澄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已经不可抑制地泛红了,“至少,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秦霜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但心中的那份笃定并没有消散。
“可我就是不想让你去找他。”她坐起身来,急切得抓住周以澄的手,苦口婆心,“他那个人究竟哪点好啊?天下优秀善良的人这么多,你为什么偏偏就是要他?你这不是喜欢,你只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了,只要你远离他,以后一切会恢复正常!”
周以澄:“所以您就联合别人来装晕骗我,眼看着我为你担惊受怕?”
秦霜一听这话,气势顿减。
她嘴唇嗫嚅片刻,说出了那句全天下父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以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秦霜从不想绑架他的意志,可唯独在何兮这件事上例外。
在她眼里,何兮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毒的人,她觉得周以澄要是跟他在一起,绝对会毁了一生。
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深渊。
这一次,她宁愿当一个坏人。
她紧紧抿了抿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要是去找他,以后就别再来看我了。”
周以澄眉心狠狠一跳,难以置信地盯了她几秒,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他受不住地昂头闭了闭眼。
他知道何兮这件事很难解释,她也不会容易接受。
他以为只要给时间引导她跟何兮相处,让她重新认识何兮,她会慢慢接受的。
就算她实在固执不肯接受,那他也不强求,尽量避免两个人相处就行了,他相信自己能维持好。
他独独没想过,她竟会趁他不备联合外人一起背刺他,现在还拿这种冷酷的话来要挟他。
这可是他从小到大最信任的亲人!
在秦霜惊愕的眼神中,周以澄抽回自己的手,腾地站起来。
“秦阿姨,你跟他对我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人,我不想、也不会在你们中间做选择。”
秦霜喃喃:“以澄……”
“我今天会去找他,我一定要找他。我说过,我很爱他我不能没有他。”周以澄黑眸里翻涌着令人心颤的决然,“我会跟他在一起,也会跟他结婚,您要是还愿意认我,那刚才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过,我会一如既往的孝敬你照顾你。您若是不愿意,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不会再去打扰。”
秦霜身体一震,面色顿时比纸还白。
“我会让人过来看护你,你好好休息。”周以澄说完这句话,片刻不再多停留,绕开病床,便大步坚决地朝着外面走去。
“以澄!”秦霜慌张地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是周以澄头也不回地就这样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她做错了吗?
秦霜呆呆地盯着旁边柜子上那一碗苹果,低下头,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
……
课间休息,除了个别的去上洗手间,多半的就是留在座位里聊八卦,玩手机,又恢复到了养蜂模式,嗡嗡声不绝于耳。
何兮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拨弄着手机,页面停在了跟周以澄的微信聊天界面。
他一直没发消息过来,是秦霜的状况不大好吗?
何兮一想到这个就心神不宁。
难不成她一定要跟原剧情一样的结局?
原剧情里,秦霜不在后,周以澄至少还有裴轻淮时时陪伴。
可是周以澄现在爱着的人是他,到时候他再离开,周以澄就会遭受双重打击,该多难熬啊。
唉……要是秦霜能继续活着就好了,给周以澄在这世上留个牵挂,也免得他滋生一些消极的想法。
何兮支着脑袋的松开放下来,眼睛不经意瞥到了手指上的银色戒指,神情不由微微怔忪。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何兮最爱看这种热闹,换做以前必然已经飞奔到走廊里,巴巴地伸出脑袋往下探个究竟。
但今时今日,他丝毫没这个心思,抓起一支笔转着,继续发呆。
他身边的室友却坐不住了,不住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教室里其他同学有的探头往外面瞄,也有人跑出去看。
随着那阵阵“卧槽”的惊呼声越来越逼近,好像往这边来了,就连讲台上坐着喝茶的男老师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瞅去。
门口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越积越多,有的是从楼下跟上来的,有的是其他班级的人出来了,那些人脸上或惊讶,或兴奋,或感叹,有的女生掩嘴,脸都红了,他们都同时睁大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像是在迎接着一场世纪盛事。
比方才在楼下更轰动的高呼声,汹涌潮水般全部汇集在了这间教室门口。
何兮扔在无意识里地一下一下转笔,心不在焉地盯着面前的书本。
他置身事外,毫不关心,但是身边那个对床室友却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卧槽!”紧接着又急促用力地连拍了他好几下,“何兮何兮,你表哥来了!”
表哥?何兮大惊,猛地抬头望去。
走廊里,自动分开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肩宽腿长,俊美贵气的年轻男人。
他手捧着一大束鲜红热烈的玫瑰花,身披雨后晴天的暖阳金光,仿佛携着盛大的爱意而来。
他从容止步于门口,望过来的黑眸温柔,扬唇微笑,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耀眼夺目的。
“何兮。”
何兮已然呆滞,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桌上。
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投向了他。
外面的人群,教室的一百多人几乎有默契地压制住了起哄的冲动,同时安静下来,激动地举起手机对着他们两人拍。
老师茶也不喝了,睁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出来。”万众瞩目的静寂中,裴轻淮好听的声音在教室里清晰回响,“跟我去领证。”
片刻后,何兮听到教室里里外外,炸锅了一般疯狂沸腾了。